周南浔把薄荷味创可贴按在苏檀掌心时,图书馆顶楼的铜钟正敲响第七下。
暮色顺着彩绘玻璃爬进来,在少年睫毛上凝成细碎的金粉。
“顾家的献茶人向来要林家女子担任。”
他蘸着碘伏在少女掌心画圈,陨石项链垂下来,在苏檀手背投出星云状的阴影,“三年前盂兰盆节,林鹤眠捧着供春壶走过九曲桥的模样...”苏檀突然缩回手。
碘酒棉签划出一道刺目黄痕,像极了昨日摔碎的紫砂壶裂纹。
她摸出那片夹着生辰帖的残片,发现背面梵文在暮光中泛着朱砂色——竟与顾青梧耳后朱砂痣同色。
“这是《楞严经》第六卷。”
周南浔不知何时凑近,鼻尖几乎触到她耳畔。
少年呼吸间有雨前龙井的涩香:“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应作如是观。”
晚风突然卷起窗帘,苏檀看见顾青梧立在楼下的银杏树下。
他正在系被风吹散的银铃绳结,苍白的后颈在暮色中弯成一道新月,五色绳末端缀着的玉蝉泛起幽光。
那是母亲遗物里也有的玉蝉。
子夜的风掀起窗帘,苏檀在台灯下摊开数学错题本。
紫砂残片上的梵文在草稿纸上投出蛛网般的阴影,她鬼使神差地临摹起那些扭曲的字符。”
अनित्य“”दुःख“”अनात्मन्“钢笔尖突然划破纸面。
苏檀怔怔望着渗开的墨迹,这些字符竟与顾青梧唐装内衬的绣纹一模一样。
她摸出褪色扎染手帕,对着灯光细细端详——帕角铃兰纹样里藏着极小的”青梧“篆印。
窗外惊雷炸响。
少女慌忙合上窗,却见对面教师公寓亮着暖黄的光。
顾青梧正在窗前擦拭古琴,月白中衣被雨水打湿,隐约透出脊背上暗红色的...那竟是幅刺青?
雨幕中浮现出半阙《潇湘水云》工尺谱,与母亲烧毁的琴谱残页完美契合。
苏檀抓起望远镜,却见少年突然转身,琉璃色瞳孔隔着百米雨帘首刺而来。
望远镜跌落在地。
镜片碎裂的瞬间,她看清顾青梧背上刺青的全貌——被锁链缠绕的凤凰,爪间抓着的正是林家那方青瓷香炉。
晨露未晞时,苏檀在茶室门口踩到湿滑的青苔。
顾青梧正在煮雪水,听见响动头也不抬:“献茶人第一戒,卯时三刻需采够九钱带露栀子。”
竹篮边缘还凝着夜露,苏檀踮脚去够高处的花枝。
晨风掀起她杏色裙摆,露出膝头淡青的淤痕——昨夜跌坐时撞到了琴凳。
“第二戒。”
少年突然出现在身后,苏檀惊觉自己被困在花枝与他的臂弯之间。
顾青梧抬手折下她够不到的栀子,冷白指尖拂过花瓣上未干的露珠:“不得与茶主对视。”
清苦的沉香漫过来,苏檀盯着他襟前晃动的银铃。
铃舌上刻着林氏族徽,却在撞击时发出母亲那架焦尾琴的残响。
“最后一戒。”
青瓷茶盏抵住她唇畔,顾青梧的声音混着茶雾飘来:“需饮尽洗盏水。”
滚烫的茶汤滑入喉间,苏檀突然尝到血腥味。
茶盏内壁浮现朱砂写的梵咒,正是昨夜她在错题本边缘临摹的”अनात्मन्“——佛经里”无我“的真言。
檐角铜铃骤响,顾青梧腕间佛珠应声而断。
沉香木珠滚落满地,苏檀弯腰去捡时,瞥见他脚踝处蜿蜒的青色刺青——那是串生辰八字,末尾赫然是她自己的名字。
周南浔找到苏檀时,她正在天台晾晒错题本。
浸过茶水的纸页上,朱砂梵文在阳光下渗出诡异纹路。
少年用镊子夹起一片栀子干花,对着日光照出其中经络:“顾家旧宅的栀子,花脉里都藏着《往生咒》。”
苏檀突然夺回标本。
干枯的花瓣在她掌心碎成齑粉,露出里面金箔刻的符咒——与顾青梧背上刺青的锁链纹样如出一辙。
“你知道为什么献茶人要饮洗盏水吗?”
周南浔转动着陨石项链,眼底映出流云变幻,“那是顾家选新娘的秘术,朱砂咒会...”鸽群突然掠过天台,少年的后半句话碎在风里。
苏檀俯身去追飘走的金箔符咒,却见楼下古琴社的窗内,顾青梧正将婚书封进青瓷香炉。
火焰吞没宣纸的刹那,他耳后朱砂痣淡得几乎透明。
她忽然想起昨夜望远镜里看到的画面。
燃烧的琴谱灰烬中,母亲的身影与林鹤眠的旗袍重合,在顾家庭院的九曲桥上碎成万千光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