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凝在栀子花瓣上的第七日,苏檀在顾家祠堂闻到了血腥气。
沉香烟雾缭绕中,顾青梧正将三柱线香插入龟甲纹的青铜鼎,火星坠在他月白唐装的袖口,灼出细小孔洞。
“献茶人需奉九盏。”
少年声音比往日更哑,银铃绳结松垮地垂在颈侧。
苏檀捧着海棠式漆盘的手指微微发颤,青瓷盏中映出他脊背渗血的绷带——前夜望远镜里那只被锁链束缚的凤凰,此刻正在纱布下隐隐展翅。
第二盏茶泼溅在蒲团时,梁上忽然坠下半幅残破经幡。
苏檀仰头望见彩绘藻井中央的太极图,阴阳鱼眼处各嵌着块紫砂残片,与她藏在笔袋里的那枚纹路严丝合缝。
“别看。”
顾青梧突然抬手遮住她眼睛,掌心温度烫得惊人。
苏檀睫毛扫过他腕间新换的五色绳,嗅到浓重的金创药味混着血腥——昨夜古琴社窗内焚烧婚书的火焰,是否舔舐过这道伤痕?
铜磬蓦地轰鸣。
经幡无风自动,露出背面朱砂绘制的星图。
苏檀趁顾青梧俯身行礼时,用栀子发卡勾住经幡一角。
褪色的绸布飘落肩头,她看清星图中央标注的”癸未年霜降“,正是母亲失踪那天的生辰八字。
梅雨季的图书馆泛着霉味。
苏檀将经幡残片夹进错题本时,突然瞥见扉页角落的墨痕——前日周南浔留下的碘酒印记,此刻竟显出”林鹤眠“三个字的轮廓。
她慌忙用橡皮擦拭,却蹭破了纸页,露出夹层里母亲年轻时的照片。
背景是顾家庭院的九曲桥。
穿月白旗袍的母亲正在抚琴,身后穿靛蓝唐装的少年眉眼熟悉得心惊。
苏檀用放大镜细看琴案上的香炉,炉身缠枝莲纹间藏着”青梧“二字,与顾青梧那枚怀表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原来令堂是沈南乔。”
清冷男声惊得苏檀碰翻墨水瓶。
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倚着书架,银制口琴在指尖翻转:“二十年前惊动江南古琴界的《潇湘水云》谱失窃案,沈家幺女携谱私奔——”沈西洲突然俯身,眼尾泪痣几乎贴上她颤抖的睫毛:“苏小姐猜猜,当年被她勾了魂的顾家少爷,如今在祠堂供着谁的牌位?”
雨滴砸在彩绘玻璃上,映出男人手中鎏金烟斗的寒光。
苏檀突然认出这烟斗与母亲照片里琴案上的物件一模一样,青铜吞口处还残留着焦黑的灼痕。
子时的更漏滴到第三声时,苏檀摸进了古琴社。
月光透过格栅窗在地上织出牢笼般的影子,她跪坐在积灰的琴凳前,指尖抚过琴额处的凤凰衔珠纹——与顾青梧背上刺青分毫不差。
暗格弹出的瞬间,血腥气扑面而来。
褪色的《潇湘水云》谱静静躺在青瓷香炉旁,谱页间夹着张烧焦的婚书。
苏檀颤抖着展开残卷,”顾长庚“与”沈南乔“的名字并列在鸳鸯戏水的暗纹上,立约日期恰是她出生前三个月。
窗外忽然传来银铃清响。
顾青梧立在紫藤花影里,月白中衣被夜露浸得半透。
他指尖捻着串新雕的沉香佛珠,每颗都刻着”檀“字的梵文变体:“苏同学可知,顾家祠堂为何从不供沈氏先祖?”
苏檀后退半步,琴谱从膝头滑落。
少年踩过满地月光逼近,腕间新换的五色绳突然断裂,玉蝉坠子滚到她脚边——那蝉翼背面赫然刻着”南乔“二字。
“因为沈家人...”他拾起玉蝉按在渗血的绷带上,朱砂痣在夜色中红得妖异,“都该在惊蛰那日埋进栀子花圃。”
惊雷劈开云层时,苏檀看清顾青梧颈间银链挂着的物件——正是母亲照片里那柄鎏金烟斗的缩小版,斗身还沾着经年的血锈。
翌日清晨,周南浔在天文台找到苏檀时,她正用望远镜对准顾家老宅。
晨雾中,顾青梧跪在祠堂前院的青石板上,僧侣们围着他诵念《往生咒》。
少年腕间新缠的绷带渗出血迹,在身下汇成诡异的太极图案。
“那是除祟仪式。”
周南浔将薄荷糖按进她掌心,“顾家人每逢血月都要清洗罪孽。”
苏檀调大望远镜倍数,突然看见顾青梧后颈浮现暗红咒文——正是错题本上临摹的”अनात्मन्“。
血珠顺着脊椎滚落,在青石板上勾勒出她生辰八字的轮廓。
狂风骤起,经幡裹着栀子花瓣扑向镜头。
苏檀踉跄着后退,撞翻的星图仪在地上滚出诡异轨迹。
铜制指针最终停在”鬼宿“方位,那里用朱砂标着行小字:癸未年惊蛰,沈氏女骨殖入土。
她突然想起昨夜玉蝉坠子上的刻字,胃部泛起阵阵绞痛。
母亲失踪那日穿的月白旗袍,此刻正躺在古琴社暗格里,衣襟处浸着二十年未褪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