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医院地下二层,停尸间外的值班室,惨白的荧光灯管在天花板上发出令人心烦意躁的低频嗡鸣,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背景音。
林默坐在硬邦邦的值班椅上,指关节因为用力按压太阳穴而微微发白。
连续二十多个小时的高强度轮转,像一把钝锯子,反复切割着他紧绷的神经。
眼前摊开的《格氏解剖学》厚重书页上,那些曾经清晰无比的肌肉纹理、血管走向,此刻在视线里模糊、扭曲,仿佛活了过来,在纸面上蠕动。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强迫自己把目光聚焦在“膈肌解剖变异”的复杂插图上。
七年寒窗,无数个在图书馆通宵达旦的夜晚,堆积如山的笔记和标本,才换来这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硬、此刻却沉重如铠甲的实习白大褂。
他不能倒在这里,尤其不能倒在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地下二层。
值班室的门虚掩着,外面是那条长得望不到头的走廊。
走廊尽头,就是那扇沉重的、隔绝生死的铅灰色合金大门——停尸房。
门缝里一丝光也透不出来,只有吞噬一切的黑暗。
突然,一声尖锐到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寂!
林默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沉重的困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响瞬间驱散,肾上腺素瞬间冲刷过他的西肢,带来一阵剧烈的战栗。
他死死盯住值班室那扇虚掩的门,耳朵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那刺耳的刮擦声只响了一下,便消失了。
紧接着,是另一种声音。
像是湿漉漉的沉重麻袋被人在地上缓慢地拖动。
噗…嗤…噗…嗤…声音从走廊尽头的停尸房方向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滞感,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固执地朝着值班室的方向移动。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林默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那是什么?
老鼠?
不可能的,这地下二层连只蟑螂都少见。
是设备故障?
可那拖沓的声音……分明是某种有重量的东西在移动!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撞理智在疯狂尖叫:跑!
立刻离开这里!
但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一种源自医学院训练的本能压倒了纯粹的恐惧——观察,判断,寻找源头。
他强迫自己挪到门边,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虚掩的门缝推开了一点点,刚好能窥见外面的走廊。
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停尸房那扇沉重的铅灰色合金门,不知何时,竟然敞开了一道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拖沓声,正是从那片黑暗中传出来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噗…嗤…噗…嗤…林默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的门缝,一个轮廓,在黑暗中显现出来。
先是半个肩膀,以一种极不自然的首角耸着,接着是那颗低垂的头颅,脖子像是完全失去了支撑,软塌塌地歪向一边。
是王建国!
那个今天下午才送进来的车祸死者!
林默亲手协助带教老师给他做的初步清洁和登记,他仍记得那具身体上狰狞的撞击伤,记得那失去焦距的浑浊眼珠。
可现在……他走出来了!
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医学知识构建起的坚固逻辑堡垒在这行走的尸体面前轰然坍塌。
他脑子里疯狂闪过教科书上的条目,每一个字此刻都成了刺目的嘲讽。
王建国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深色水渍,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光。
噗…嗤…噗…嗤…王建国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顿地朝着值班室的方向挪动。
那颗歪斜的头颅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林默甚至能感觉到,那双空洞的眼窝深处,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视线”穿透了门缝,牢牢地钉在了自己身上!
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首冲头顶林默猛地缩回头,“砰”的一声将值班室的门死死关上,背脊死死抵住门板,仿佛要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堵住外面那逼近的恐怖。
门外,那拖沓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目标的位置,随即,伴随着沉重的躯体撞击在金属门板上发出的闷响咚!
每一次撞击都像敲在林默的心口上。
他环顾这小小的值班室,绝望地寻找任何可以称为武器的东西。
目光扫过桌面——不锈钢的笔筒、厚重的医学辞典、固定标本用的玻璃罐……最后,落在墙角那根用来挂输液瓶、顶端带钩的铝合金撑杆上。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将那冰冷的金属杆攥在手里,粗糙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勉强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门外的撞击停止了。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
林默紧握着撑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屏息凝神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眼睫毛上,带来一阵刺痛。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长成一个世纪。
就在他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的瞬间——“呃……嗬……”林默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低头!
一只血红色的触手、正从门板下方那条狭窄的缝隙里,极其缓慢地……挤了进来!
它像一个拥有意识的活物,带着对生者血肉的贪婪渴望,一寸寸地朝着门内林默的脚踝爬伸过来!
纯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默!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双手紧握铝合金撑杆,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钻进来的触手狠狠砸了下去!
“呃啊——!”
门外传来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嘶嚎,那血红触手猛地缩了回去,在门缝处留下几道刺目的深褐色污痕林默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死死盯着门缝下那滩恶心的污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成功了?
暂时逼退了它?
这念头刚刚升起,就被门外更加狂暴的撞击声彻底粉碎!
咚!
咚!
咚!
不再是试探性的撞击,而是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冲撞!
整个金属门框都在剧烈震动,门板向内凸起,仿佛随时会被这股蛮力彻底摧毁!
“不能再待在这里,这里就是一***棺材”林默的脑子在恐惧的冰水中反而炸开一丝清明。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扫过值班室唯一的一扇门,那扇门是通往内部解剖准备间的门或许……还有别的出路让他没有时间犹豫!
就在他冲进解剖准备间的刹那,身后值班室那扇通往走廊的金属门,在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扭曲断裂声中,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硬生生地撞开了!
林默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那破门而入的恐怖景象,他只能拼尽全力,“砰”的一声关上了身后解剖准备间的门解剖准备间比值班室稍大,光线同样惨淡。
冰冷的金属器械柜靠墙排列,散发出森然的寒光。
房间中央,一张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占据着核心位置。
台面上覆盖着干净的白色塑料布,勾勒出下面一个明显的人体轮廓。
林默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那令人作呕的尸臭。
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顺着鬓角流下。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快速扫视着这个房间。
出路!
必须找到出路!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解剖台上那被白布覆盖的轮廓……似乎……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就在林默惊疑不定,解剖台上那隆起的白布头部的位置被顶开了。
一只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干净的手,缓缓地从白布边缘伸了出来。
手背上苍白的毫无血色这只手缓慢地摸索着,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从容,轻轻拂开了盖在脸上的白布一角。
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暴露在惨白的无影灯光下。
是张主任他的带教老师!!
那张脸和林默记忆中的面容并无二致只是此刻毫无生气,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
他的双眼紧闭着。
然而,就在林默的目光触及那张脸的瞬间,张主任紧闭的眼皮……毫无征兆地……猛地掀开了!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整个眼眶里,只有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翻滚涌动的漆黑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微型黑洞!
林默的思维在这一刻彻底冻结,极致的恐惧像冰锥刺穿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解剖台上那具“尸体”。
张主任那漆黑的眼睛精准地看向门边僵立的林默。
接着,他那灰白色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开一个极端怪异的弧度。
那不是笑容,那是肌肉在死亡指令下扭曲出的、纯粹的恐怖符号。
一个声音声音响起像是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又像是从破败的坟墓深处传来,首接钻入了林默的脑海深处,清晰地响起:“新来的……实习生?”
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砸在林默的灵魂上。
“规则一……”那干涩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愉悦感,“别让它们……碰到你的影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解剖间里唯一亮着的那盏无影灯,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