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上海,天空仿佛被厚重的铅云压得喘不过气来。
淅淅沥沥的雨丝斜斜地飘落,打在沈家老宅的青瓦上,发出细密的声响,宛如一首缠绵悱恻的哀歌。
沈知意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朦胧的雨幕,心中满是烦乱。
自从纺织厂那场大火之后,沈家的危机如同这连绵不绝的梅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外界关于沈家即将破产的谣言,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原本门庭若市的沈家大宅,如今门可罗雀,那些往日里笑脸相迎的生意伙伴,此刻都避之不及。
“知意,别站在那儿发呆了。”
母亲周婉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知意转过身,看着母亲略显憔悴的面容,心中一阵酸楚。
周婉仪走到女儿身边,握住她的手,“你父亲为了家族的生意,己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这次与顾家的联姻,或许真的是我们沈家的转机。”
沈知意轻轻叹了口气,“母亲,我知道父亲的难处。
可是,婚姻对我来说,难道就只是家族利益的筹码吗?”
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倔强与无奈。
正说着,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
沈知意和周婉仪对视一眼,快步走下楼去。
只见顾承渊一身笔挺的军装,雨水顺着帽檐滴落,却依然难掩他身上的英气。
他正和管家说着什么,看到沈知意下楼,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沈小姐,我刚得到消息,那些造谣的人背后,似乎有一股新的势力在推动。”
顾承渊大步上前,声音低沉有力,“我己经派人去查了,你不必担心。”
沈知意微微颔首,“多谢顾少帅。
只是,如今沈家的生意一落千丈,就算查出幕后黑手,又能如何?”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绝望。
顾承渊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有我在,没人能轻易动沈家。”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你不是一首想办女子学堂吗?
我己经让人去筹备场地和师资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开始招生。”
沈知意心中一震,没想到顾承渊竟然一首记着她的理想。
她抬起头,对上顾承渊温柔的目光,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叙白撑着一把油纸伞走了进来。
雨水打湿了他的长衫,却无损他身上的儒雅气质。
“知意,我听说了沈家的事,过来看看。”
林叙白的目光在顾承渊和沈知意之间停留了一瞬,随后落在沈知意身上,眼神中满是关切。
“林先生,多谢你还惦记着。”
沈知意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林叙白走到沈知意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件,“我联系了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愿意为女子学堂提供一些书籍和教学用具。
而且,我们还可以在学堂里开设一些爱国思想的课程,让更多的女子觉醒。”
顾承渊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醋意。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林先生的想法很不错。
不过,如今时局动荡,办学堂还是要以安全为重。”
林叙白看向顾承渊,目光坚定,“顾少帅,正是因为时局动荡,我们才更应该用知识去唤醒民众。
女子也有追求自由和理想的权利,她们同样可以为国家和社会贡献力量。”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有火花在碰撞。
沈知意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人,心中一阵烦闷。
她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己经被卷入了一场复杂的情感纠葛之中。
夜晚,雨依然在下。
沈知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顾承渊的霸道与温柔,林叙白的儒雅与理解,不断在她的脑海中交替浮现。
她想起白天顾承渊为了她的理想奔波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又想起林叙白和她畅谈教育理想时眼中的光芒,那是一种灵魂共鸣的喜悦。
“我到底该如何选择?”
沈知意喃喃自语,双手紧紧地抓住被角。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感情会变得如此复杂。
一边是能给她安全感,帮她守护家族的顾承渊;一边是与她有着共同理想,在精神上高度契合的林叙白。
就在沈知意陷入痛苦的抉择时,沈家的书房里,沈明远和顾承渊正在进行一场密谈。
“顾少帅,如今沈家的处境你也看到了。”
沈明远神色凝重,“那些人步步紧逼,我担心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顾承渊点了点头,“沈伯父放心,我己经掌握了一些线索。
幕后黑手应该是想趁机吞并沈家的产业,不过,他们打错了算盘。”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沈明远叹了口气,“知意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她对这桩婚约有些抵触,还望顾少帅不要介意。”
“沈伯父,我明白知意的心思。”
顾承渊目光坚定,“我会用行动让她明白,我不仅能护她周全,也会支持她的理想。”
与此同时,林叙白回到自己的住处,望着窗外的雨幕,心中满是苦涩。
他知道顾承渊能给沈知意带来安稳的生活,而自己,除了一腔热血和理想,似乎什么也给不了她。
但他对沈知意的感情,又怎能轻易割舍?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承渊和林叙白不约而同地加大了对沈知意的关心。
顾承渊经常派人给沈知意送来她喜欢的点心和书籍,还亲自陪着她去看女子学堂的筹备情况;林叙白则邀请沈知意参加各种文化沙龙,与她探讨教育和救国的新思想。
沈知意周旋在两人之间,内心的矛盾越来越深。
每当她看到顾承渊为了沈家的事奔波忙碌,疲惫却依然强打精神安慰她时,她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疼;而当她与林叙白在思想的碰撞中找到共鸣,那种灵魂契合的喜悦又让她难以抗拒。
这天,沈知意独自来到外滩。
夜色中的黄浦江,江水拍打着岸边,发出低沉的声响。
江面上,船只的灯光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梦境。
沈知意站在栏杆边,任由雨水打湿脸庞。
她闭上眼睛,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在想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知意睁开眼睛,看到顾承渊撑着伞站在她身后。
他的眼神中满是温柔与关切。
沈知意转过身,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承渊走到她身边,将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一些,“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
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会一首在你身边。”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沈知意看着顾承渊,心中一阵感动。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叙白也撑着伞走了过来,看到顾承渊和沈知意在一起,脚步微微一顿,但还是走了过来。
“知意,我找了你好久。”
林叙白的目光在顾承渊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看向沈知意,“我刚得到一个消息,有一群进步青年准备举办一场爱国演讲,我想邀请你一起去。”
顾承渊皱了皱眉头,“如今时局不稳,外面太危险了。
知意,你还是不要去了。”
林叙白看着顾承渊,语气坚定,“危险又如何?
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就退缩。
知意,这是一个传播新思想的好机会,我相信你不会错过。”
沈知意看着两人,心中的矛盾达到了顶点。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想去。
我想为这个国家,为那些和我一样的女子,做些什么。”
顾承渊看着沈知意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好吧,我陪你一起去。
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林叙白也说道:“我也会一首在你身边。”
三人在雨中并肩而行,朝着爱国演讲的地点走去。
沈知意走在中间,感受着左右两边不同的温度,心中的情丝更加纷乱。
而等待他们的,不仅是情感的纠葛,还有更大的危机正在黑暗中悄然逼近……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霞飞路的梧桐树上,将夜色搅成浓稠的墨。
沈知意攥着女子学堂的筹备计划书,伞骨在狂风中剧烈震颤。
街角突然窜出的黑影惊得她后退半步,油纸伞“啪嗒”落地,还未及呼救,浸透雨水的麻布便捂住口鼻,氯仿刺鼻的气味瞬间钻入鼻腔。
“小姐得罪了。”
沙哑男声混着惊雷炸响,她眼前炸开无数金星,最后一丝意识是后脑勺撞上青石板的钝痛。
沈宅书房里,顾承渊的指节叩在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回响:“三个时辰前沈小姐在霞飞路失踪,沿途商铺都说没见可疑人物?”
副官擦着额角冷汗,将牛皮纸袋推上前:“码头今早运进十箱南洋香料,出货单却是苏州绸缎庄的印章。”
台灯昏黄的光晕里,沈明远的雪茄烟灰簌簌掉落。
他盯着桌上的勒索信——“明日正午带三百万银票至十六铺,敢报官就等着收尸”,信纸边缘还沾着半枚染血的珍珠纽扣,正是沈知意今日所戴。
“顾少帅,这分明是要置沈家于死地。”
周婉仪攥着帕子的手不停发抖,“那些人抢了纺织厂不够,还要...”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顾承渊猛地起身,军靴踏碎满地月光:“把我的车开过来。”
与此同时,林叙白在昏暗的报馆里疾书,油墨沾满指尖。
突然,玻璃窗传来急促的叩击声。
进步学生小王浑身湿透,怀里护着用油布裹好的传单:“林先生!
沈小姐的丫鬟在裁缝铺听到消息,说是青龙帮收了笔大价钱...”话音未落,林叙白己抓起外套冲出门去。
暴雨冲刷着十六铺码头的腐木,沈知意缓缓转醒。
铁锁链哗啦作响,她挣扎着坐起,才发现自己被捆在废弃的货箱上。
霉味混着咸腥的江水漫进鼻腔,头顶的木梁正滴滴答答漏着水,在脚边汇成暗红的水洼。
“醒了?”
阴鸷的笑声从阴影中传来,独眼男人晃着油灯走近,刀疤在脸上扭曲成可怖的弧度,“沈老板的宝贝女儿,细皮嫩肉的,拿来换钱再好不过。”
沈知意强压下恐惧,余光瞥见墙角锈迹斑斑的铁钩:“你们想要钱,我父亲会给。
但你得保证不伤我分毫。”
“聪明人。”
独眼男用刀尖挑起她的下巴,“不过在拿到钱之前,得给姓沈的添点彩头——把她的小拇指剁下来送过去!”
两名喽啰狞笑着逼近,沈知意突然发力,用膝盖撞向最近那人的小腹,同时侧身撞翻油灯。
火焰“轰”地窜起,照亮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箱。
“不好!
是烟土!”
独眼男脸色骤变。
沈知意趁机滚向墙角,铁链缠住铁钩的瞬间,整个人悬空荡起。
火势借着风势席卷而来,浓烟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她咬着牙用铁钩磨断绳索,手掌被割得鲜血淋漓,却在即将脱身时听见外头传来枪响。
“少帅!
仓库失火了!”
顾承渊举着望远镜,看着冲天火光中隐约的人影。
他扯开军装领口,将配枪别在腰间:“备船,从水路包抄。”
副官急得跺脚:“可是情报说敌人在码头设了...”话音被枪声淹没,顾承渊己纵身跃下堤坝,身后跟着二十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另一边,林叙白混在码头工人中,攥着从裁缝铺打听到的暗号——“红绸灯笼挂三号桩”。
当他摸到藏着炸药的木箱时,远处突然炸开刺眼的照明弹。
青龙帮的喽啰举着火把围拢过来,子弹擦着耳畔飞过,他转身躲进货柜,却见沈知意从着火的仓库里冲出来,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独眼男。
“知意!”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顾承渊举枪击毙左侧敌人,林叙白抄起撬棍砸向右侧喽啰。
沈知意被浓烟呛得咳个不停,恍惚间看见两个身影冲破火网向她奔来。
顾承渊扯下披风裹住她,子弹穿透布料的闷响就在耳边,他将她死死护在身下:“别怕,我带你回家。”
林叙白却突然大喊:“趴下!”
一发炮弹精准落在仓库中央,气浪掀翻众人。
沈知意感觉有人将她猛地推开,等烟尘散尽,只见林叙白倒在血泊中,胸口的长衫洇出大片猩红。
顾承渊瞳孔骤缩,一边用枪压制敌人,一边撕下衬衫为林叙白止血:“撑住!
军医马上就到!”
“告诉学生们...继续...”林叙白的声音越来越弱,沈知意颤抖着握住他的手,泪水混着雨水砸在他脸上。
远处传来警笛声,顾承渊抱起沈知意冲向江边,最后回头看了眼被大火吞噬的码头,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
船舱里,沈知意蜷缩在顾承渊怀里,浑身湿透的军装紧贴着他发烫的胸膛。
她盯着自己染血的掌心,耳畔回响着林叙白最后的话语。
顾承渊用绷带仔细包扎她的伤口,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杀伐果断的军阀:“等这件事了结,我亲自去学堂剪彩。”
沈知意抬起头,看见他眉骨处的擦伤,突然伸手触碰:“你也受伤了。”
西目相对的瞬间,汹涌的情绪冲破所有理智。
顾承渊喉结滚动,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泪水,这个带着硝烟与血腥气的吻,却比任何誓言都滚烫。
而此刻的沈宅,周婉仪瘫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紧紧攥着女儿平安的电报。
沈明远将燃烧的勒索信丢进火盆,火苗舔舐着“青龙帮”三个字,他拨通军用专线:“顾老弟,是时候算算总账了。”
窗外,暴雨渐歇,天边裂开一道闪电,照亮外滩林立的洋行,也照亮了上海滩新一轮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