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骧只得看向墙壁，等待进一步指示。
朱棣则不满道：“哥哥，你这话有些过了，给点优待不过是为了稳住官员罢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如果百姓把自己的田产挂在官员名下以享受同样的免税待遇，朝廷岂不多少收了很多赋税。”
朱桁喝了一口酒继续感叹：“长此以往，国家还会有钱粮抵御外敌入侵吗？
将来如果成了末世，朝廷文武百官的土地托庇将带来什么后果？”
现场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毛笔落下，墨迹晕染开来。
朱元璋深思这几个问题，不禁陷入沉默。
这些问题他答不上来，尤其是当一个国家走向末路时。
难道自己的这项政策，竟真成为导致大明朝日后危机的一个原因？
他霍然站起，问毛骧：“现今民间是否存在类似的托庇田地产权的现象？”
“陛下，臣负责监察官员贿赂之事，并未注意到此事……”毛骧惊恐跪下。
“废物！”
朱元璋一气之下踢翻了他，脸上晴雨不定，语气也愈发阴沉。
“这些官吏的品行我知道一清二楚。”
得寸进尺、钻营攀附是他们的惯技。
既有这一漏洞，迟早会有人利用！
如今虽未发生，不代表未来不会发生。
只是一时之间，众人心里满是疑惑。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朱元璋面露惊疑，目光凝视着墙那边。
这件事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更别提那个无所不查的亲军都尉府了。
为何这个年轻人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
莫非他能够预见未来？
又或者他是那种洞察细微，便能洞悉全局的人才？
朱元璋忽然目光一凛，心中思索，见微知著，这种能力向来是儒家圣人的象征。
只是通过些许迹象便能预知未来的走势……他稍稍停顿片刻，转头对毛骧冷冷道：“回去之后，给咱彻底查清楚田地庇护的事。”
“是！”
毛骧赶忙回应，但仍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那面墙，心有余悸。
这个年轻人一句话，就把亲军都尉府失职的地方暴露无遗，也让自己挨了不少骂。
他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啊！
而在另一旁，朱棣显得心神不宁，被突然的消息弄得头晕脑胀，根本没注意别的事情，只喃喃自语：“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我大明怎会沦落到税都收不上来呢？”
“三百多年国运确实短暂了，且不说能否超越周朝八百年，至少汉朝也有西百年吧！”
朱桁冷淡地扫了朱棣一眼，说：“你读书了吗？
要是读过书，就能从《大元大一统志》《太平寰宇记》这些地理户籍史册中看出端倪，明白官民户口土地的变化趋势——大量土地在户册上消失不见，流民增多，官员的土地虽然不曾增加，但家财万贯……稍懂算术的话，就知道大明的国运也就是两三百年而己。”
“这些都是土地兼并达到极限所需的时间。”
朱棣一时语塞，深吸一口气后咬牙说道：“我回去一定好好读书！”
此时，朱元璋的脸色更是阴沉。
他整天苦口婆心让朱棣多读书，而对方总是不当回事，现在却被这个小地方的年轻人几句点拨就立志发愤读书，这难道不是讽刺吗？
更可气的是，朱棣还委屈地说：“也不能全怪我啊，我爹就没多少文化嘛，这是家族遗传。”
“他还敢攀扯咱？”
朱元璋差点没控制住情绪，真想冲出去打一顿朱棣。
没有文化就算了，竟然还拖老爹出来垫背！
自己虽出身寒门，但从即位后就没停过读书……但他还是深吸口气压住了脾气。
相较于教训朱棣，朱元璋眼下更好奇的是朱桁的说法。
不经意间，他己经深深为朱桁的话语所吸引。
另一边，朱棣依然焦虑不安：“但是有陛下这样的开国英主，才华天纵，大明在他治下井然有序，未来或许仍有机会扭转局面吧。”
在朱棣眼中，自己的父亲简首是无所不能。
面对朱桁的问题他一筹莫展，但却相信父皇定有解决之道。
毛骧听到此处立刻补充道：“陛下，燕王殿下虽然常旷课，但也时刻关心天下大事。”
朱元璋这才微微舒缓了一些，冷笑一声道：“算是说了一句实在话。”
毛骧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气氛实在太紧张了，还好朱棣终于说了一句顺耳的话……没想到朱桁却冷笑了一声，“你不明白王朝周期律的道理吧？
当权者的决策本身就是造成这个问题的主要原因之一。”
毛骧脸色骤变，连忙起身道：“陛下息怒，臣这就将此人押来审问！”
朱元璋低喝：“闭嘴！”
怒目圆睁，仿佛隔着墙壁也能穿透对面，盯住了墙另一边的朱桁。
“咱倒是要看看，你说咱怎么误了大明！”
此时，朱棣一脸愤怒不解地喊道：“怎么可能！
陛下日理万机、勤政爱民……”朱桁则放下了酒杯，缓缓举起一碗蜂蜜水，轻啜一口，淡淡道：“不论如何尽心尽力，如果最初的思路就有问题，那走得越远偏差便越大。”
总之，他说，“王朝周期律并非单一线索所能决定的。”
“其中最为显著的现象是在当今皇上的引导下，形成了皇族处于核心位置，其他利益集团各自分割资源的局面。”
“我之前提到的土地兼并现象，其实也是这一庞大统治阶层分割利益的具体表现。”
“皇权越稳固，统治阶层越扩大，百姓就越难以负担生活开销。”
“更重要的是，他彻底堵死了老百姓最后一条生路！”
朱桁那双迷蒙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遗憾和不甘，摇着头叹息道：“不该实施海禁政策，堵死大明最后的出路。”
朱棣一脸疑惑：“海禁政策是好事啊，怎么会断了大明的生路？
倭寇和张士诚、陈友谅等余孽不都在海上嘛！”
但朱桁却轻笑着摇头：“你只看到了倭寇和反贼，没看到大海带来的巨大财富。”
“我问你个问题，为什么宋朝尽管疆域远小于汉朝，但百姓却更加富裕呢？”
朱棣怔住了。
“有空真的应该去读几本书。”
朱桁显得无奈，“如果你读过《东京梦华录》，你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