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们学完一日规矩,晚上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王幼娘也终于爬回来,强忍着膝盖的疼痛闭上眼睛。
可程嘉鱼却睡不着,她摆弄着荷包抚摸上面的图案。
这枚荷包曾经满含自己的真心,最后却没能送出去。
真正站在这九重宫阙之中,她越发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渺小,今日刘女官能让王幼娘跪在外面,来日就能打自己巴掌。
就算是作为被选中的人进宫,陛下有心想将她纳为妃嫔,可还是被其他人主宰命运。
譬如当日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哭求,都没有人在意她的状纸,只能眼睁睁救自己出火海的夫君背负着污名死去。
无论是官府还是宗族,都压在她头上不许上告,她孤身一人毫无办法,所以她必须要站在更高的地方,才能为夫君报仇雪恨。
听着耳边的呼吸声,她从床上爬起推开门走出去,小心提着裙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晚上皇宫不许随意走动,但新进宫的宫女都住在西北角,这里是后宫最偏僻的地方,只有巡夜太监会来看上一眼。
她没有提灯,映着月色的光亮己经足够看清前路,裙摆拂过花丛最后停在破败的阁楼前。
按理说皇宫里是不会有这样的地方,可它就这样矗立在眼前。
“元献皇后还在时从不限制陛下行动,陛下把皇宫各处摸了个遍,尤其喜欢去西北角的小楼,说是那里看到的月色最清楚。”
那位大人的话犹在耳畔,程嘉鱼不由得推开门走进院子里。
小楼无人修葺杂草丛生,她好不容易走到还算是可以下脚的地方,抬起头才明白陛下为什么喜欢来这里。
皇宫之中不乏高楼,登高看到的景色自然不同,但小楼庭院似乎那轮明月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如果是明月不知道有多么壮观。
她看了许久,最后裙摆如花般落地,朝着月亮拜了拜。
楚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人,他登基后不想让人发现这里的景色,吩咐尚宫局不必照管小楼。
随着小楼日渐荒废,宫人都会避开这里。
他常常乘着夜色来看看,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
看穿着应该是刚进宫的小宫女,望着月亮出神看起来像是想家了。
楚深没了赏月的心思,打算回去继续看奏表,就在这时一缕月光破云而来照在那小宫女的身上。
她轻轻抬起眼真是顾盼生辉,只是那些光亮让人分不清是月色还是泪水,分明没有华服珠玉却让人疑心是月中仙子,这才是真正的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人间有此角色应当侍奉在他身侧才对,而且宫女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楚深打算走出去问名字,也好让尚宫局的人预备册封。
“信女程嘉鱼诚心祈祷,愿月神娘娘保佑,陛下威加西海天下承平。”
她并不知道身后有人,十分虔诚地叩首。
程嘉鱼,原来她就是程嘉鱼。
楚深瞳孔骤然缩紧,一片惊涛骇浪。
颜行川早就将她的名字身世都报上来,只等着他下令就能摆上棋盘,谁能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怪不得颜行川送奏表的时候挤眉弄眼,如斯美人的确是让人心动,就连与贵妃相比都不逊色。
楚深定定看着跪在院子里那个身影,瘦弱单薄似乎只要一点风雨就能够催折,却许下如此宏伟大愿。
齐国敬月神,女子拜月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小儿女不过是求平安求姻缘,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为自己求。
他是皇帝,站在万人之上没有什么得不到,也没有人认为天子会求什么。
就算一首陪在身边的成书,效忠于他的颜行川也都这样想。
第一次有人对着月神,说希望他能够威加西海,还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姑娘。
楚深丝毫没有怀疑对方是故意这样说,小楼的存在就连立政殿伺候的人都不知道,成书更不会泄露出去,更何况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时候会来。
心思纯净吗,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楚深只觉得心中烦闷消散,他发现的月色也有她人赏,叫他如何不欢喜。
他看着那盈盈身姿,最后选择转身离开,不管最后如何他都不会让程嘉鱼离开。
看来她能成为自己搅动风云最有力的棋子,最后被舍弃掉。
为她所愿的天下承平,也该站在这局棋上不是吗?
他吩咐暗卫,“看顾着她,别让人欺负了。”
程嘉鱼的确是出于真心,但不是为那个高高在上的陛下,而是在为她无缘的夫君叹息。
如果陛下能够威加西海,那些官员就不敢只手遮天,让堂堂进士死得不明不白,连个公道都无处去讨。
天下承平就不会让她有缘无处诉,只能以身入局求一个公平。
腰间的荷包上绣着柳叶图样,如果翻开就能看到同心连理,本是要祝贺他高中之喜,却永远都送不出去了。
她不知道身后有人来了又去,起身的时候差点跌倒在地,强忍着胸口传来的剧痛走回去,躲在被子里才敢露出痛苦的表情,咬紧牙关不让声音传出去。
这是她在这条路上要付出的代价。
“大人,我可以作为一枚棋子入宫,但我需要一样依靠,让陛下能对我动心的依靠。”
“有一种秘药叫朱颜转,女子服下会越来越美,但是以燃烧寿命为代价,你吃下去会日渐虚弱,不到三年油尽灯枯。”
“多谢大人”在深宫之中如何能把握君心,自然是无人可及的美貌。
她望向天边的月,“还请您看一看这人间。”
从始至终她都不是在祈求,不过半真半假地去拜月娘。
如果神佛真的开眼,怎么会让自己身堕炼狱不得超脱。
程嘉鱼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向天求什么,想要的只能自己拿到。
有王幼娘这个例子在,其他人也不敢犯错,大家安安分分学习规矩一个月很快就过去。
她们是最后一批进宫的,能去的地方不多,作为最后一批宫女,各处都己经挑的差不多,大家都不知道之后会去哪里,个个心中茫然。
“嘉鱼姐姐,我会被分到那里,不会最后是去空着的宫殿洒扫吧?”
年龄最小的姑娘抓着程嘉鱼衣角可怜巴巴问着。
“肯定不会,你那么小不会有人忍心送你去那里。”
她蹲下去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然后就被抱了个满怀。
小姑红娘哭起来是不管不顾的,鼻涕眼泪都蹭在衣服上,但程嘉鱼好像没有看到一般,把所有心神都放在安慰她上。
边上的言晴倒是安稳,似乎并不为这些事情发愁,也跟着她安慰其他人。
“嘉鱼,大人叫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