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小雨。
上海外滩。
“你好,我叫阿宝,不是宝总,你找我有什么事?”
虽然满面风尘,但依旧西装革履的阿宝,明眸皓齿,略带忧郁的看着眼前一个满口黄牙的络腮胡子。
“哎哟,侬就是那个曾经席卷南京路,叱咤黄河路,一代风云人物的宝总吗?”
“我很崇拜你,你能给我签个字吗?”
阿宝也不再争辩,只是礼貌性的点了点头,掏出钢笔非常潇洒的在一张东方明珠背景的明信片上签了字,然后递给了络腮胡子。
“我的签字现在可不值钱了!”
阿宝微微一笑,转身打开身后凯迪拉克的车门。
突然,络腮胡子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特别夸张的弧度,转身一闪,便消失在朦胧的黑夜当中。
“真是个怪人……”
阿宝喃喃自语,也不在意,只是拎紧了身上的黑色手提箱,拨通了陶陶的电话。
“陶陶,我现在准备过去,我交代的……”
“砰!”
阿宝话还没说完,一辆停靠在附近的黑色的桑塔纳便以极快的速度向阿宝驶来。
阿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整个人便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他的脑袋重重的砸在了和平饭店门前的台阶上,殷红的鲜血渗透出来,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了泥泞滂沱的路上。
一旁的黑色手提箱也被撞得飞了起来,一沓又一沓钞票从空中散落下来,伴随着雨滴落在地上。
“钱啊,崭新的百元大钞啊!”
周围的人群惊呼起来,但他们的眼里只看到漫天的纸币,并不在乎已经躺在台阶上不停抽搐的阿宝。
他们疯狂的推攘着,全然不顾瓢泼大雨,甚至扔掉了手中的雨伞,只为多抓起几把已经湿漉漉的钞票。
“喂,阿宝,你怎么了,你特么不会又被撞了吧!”
散落在地上的大哥大的话筒中传来陶陶急促的声音。
但阿宝此时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挣扎着睁开了被鲜血迷糊了的双眼,只见远处躲在角落的络腮胡子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嗡!”
阿宝只觉得脑袋传来一声巨响,一阵强烈的刺痛充斥着他的脑壳,甚至感觉脑袋里面似乎正有一股液体喷涌而出。
突然,一阵刺眼的亮光划破夜空,将原本黑漆漆的夜晚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阿宝的身体越来越冰冷,意识渐渐迷糊,雨滴无情的敲打着他的脸庞。
他就这样静静的躺在血泊中,周围尽是疯狂抢着钞票的喧闹人群。
曾经的往事,又如同电影当中的一幕幕画面浮现在阿宝的眼前。
13路公交车,雪芝。
外滩27号,汪小姐。
夜东京,玲子。
至真园,李李。
“靠,什么鬼,老子一九九二年被撞了一次,现在又特么被撞一次么?”
“老子都特么退隐江湖大半年了,还不打算放过我?”
“你丫的下次要想报仇,能不能换一个新颖一点的方式啊,别特么再撞人了!”
一九九二年阿宝被撞,是因为发根炒股失败,最后死在了车上,而他的儿子阿四一时气愤不过,开了一辆出租车过来撞他。
可如今,他都已经从股市收手了,唯一的对手强幕杰还在提篮桥,又是谁要撞他呢?
自从一九九四年,阿宝和强幕杰那惊心动魄的一战后,阿宝就来到了川沙,过起了悠哉悠哉的生活,早已不闻世事。
而宝总也渐渐淡出了黄河路,他的传奇故事,成为了往来客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有一个疯子,在华灯初上的时候,拿着一个横幅,来回奔跑在七百多米长,不停的喊着。
“宝总来了!”
璀璨辉煌的黄河路夜晚,在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之中,总会不合时宜的出现一个疯子的声音。
这个时候,景秀总会瞅着旁边那辆崭新的银色凯迪拉克,然后笑着对疯子道:“宝总在这里!”
“汪小姐也在这里!”
“至真园也在这里!”
黄河路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是过客,但总有那么几个人,总会一直藏在某些人的心里,一直……
……
阿宝被撞之后,消息不胫而走,但却没有一九九二年那次被撞之后的惊心动魄,但情况却变得更加凶险。
虽然没有人去找阿宝催债,也没有人到处去打探阿宝的消息。
因为阿宝身边的那些人,在他退出江湖后,也都各自选择了离开。
爷叔带着两个嬢嬢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上海,不知到了何地。
玲子去香港开了夜东京的分店,生意火的一塌糊涂。
李李因为冒用他人的身份证,此刻正待在监狱里面。
而汪小姐,那个他曾经愿意放下尊严也要保护的小女孩,此时正和魏宏庆在小宁波的工厂,和他谈着一个五十万的外贸单子。
阿宝就静静的躺在医院里面,根本没有任何人过来探望他,除了那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好兄弟陶陶。
“哎,我说阿宝,你到底得罪了谁?”
陶陶捧着一碗芳妹亲自熬的龙虾粥,一口一口的喂着阿宝。
阿宝只是苦笑了一声,并没有回复喋喋不休的陶陶,只是忍不住吐槽了他一句。
“我说陶陶,你就不能闭嘴吗?你的口水都要喷到龙虾上了,我还吃个毛线啊?”
“哎,我跟你说啊,阿宝,这可是我芳妹熬了半天才熬出来的龙虾粥哦,我都没得吃,都拿来给你了!”
看着一提到芳妹,满脸就洋溢着幸福的陶陶,阿宝内心也为他感到欣慰。
自从那晚在医院顿悟之后,陶陶这只小小小鸟就彻底回归了家庭,保龄球也不去打了,而小阿嫂也从他心里彻底抹去,他的心里只有芳妹。
当然,还有阿宝。
在得知阿宝出事之后,陶陶就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及时将他送到了医院,这才把阿宝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此时的阿宝,没有了爷叔帮他出谋划策,所有的事情只能靠他自己。
他只能一个人独自面对未知的风险,因为这次开车撞他的人,是明显要置他于死地。
“陶陶,我要出院,帮我找一个隐秘的地方,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消息!”
陶陶一听,顿时面露难色。
“发生了什么事?”
在阿宝再三的追问下,支支吾吾的陶陶终于说了出来。
“汪小姐在你昏迷的时候打来电话,她已经知道了你受伤的消息了。”
“他原本在小宁波的工厂那里谈生意,听到消息之后,就丢下了魏宏庆,一个人开着刚买的车,赶了回来!”
“可是……”
陶陶一说到这里,便低下了头。
“可是什么?”
阿宝心中一紧,似乎猜到了什么。
“唉,汪小姐在回来的路上,由于车速太快,又下着小雨,视线不好,她又很着急,然后就遭遇了车祸,撞到了一辆大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