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色，是林风视网膜里唯一残留的色彩。
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顽固的锈，牢牢附着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的寒意。
耳边，是生命维持设备低沉、单调的嗡鸣，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汐，拍打着名为绝望的堤岸。
“生命体征维持稳定，脑波活动处于休眠阈值。”
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从悬浮在病床旁的医疗机器人圆滑的头部发出，“下一期基因序列稳定剂及维生液费用，总计信用点：178，430。
缴费期限：72小时。
逾期将按标准流程暂停非核心维生支持。”
那串猩红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风的视网膜上。
178430。
它悬在妹妹林雪苍白的脸庞上方，悬在她身下那张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医疗维生舱上方，悬在他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之上。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是此刻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知觉。
他微微俯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维生舱冰冷的透明罩。
罩子下面，林雪像是沉入了一个过于漫长的安眠。
她瘦得厉害，曾经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皮肤是那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的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像晨雾般消散。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片脆弱的阴影，只有维生舱屏幕上微弱起伏的光标，证明着生命还在这个脆弱容器里顽强搏动。
基因崩溃症。
一个带着冰冷审判意味的词。
它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林雪的身体，像无形的蛀虫，啃噬着她存在的根基。
天价的稳定剂，仅仅是延缓，而非治愈。
每一次缴费通知，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小雪，”林风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哥找到办法了。
很快，很快就有钱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冷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微弱，几乎瞬间就被机器的嗡鸣吞噬。
林雪当然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维生液在纤细透明的管道里缓慢、无声地流动。
他最后看了一眼妹妹沉睡的脸，仿佛要将那苍白的轮廓刻进灵魂深处，然后猛地转身，脚步沉重地离开了病房。
冰冷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滑闭，将那令人窒息的白色和嗡鸣隔绝开来。
走廊里光线黯淡，只有嵌入墙壁的应急灯带散发出幽蓝的微光。
空气里弥漫着底层区域特有的味道——旧金属的锈味、劣质合成食物的油腻气息，还有挥之不去的灰尘味道。
墙壁上巨大的全息广告牌闪烁着刺目的光芒，内容千篇一律：新世界移民计划，精英的乐土；最新款神经接驳娱乐舱，体验极致人生；以及，反复滚动、色彩最为绚烂的那一个——“《神谕》纪元！
全球首款深度神经拟真超现实游戏！
财富、荣耀、力量、奇迹…尽在掌中！
金币与信用点实时1:1兑换！
机会，就在此刻！”
巨大的虚拟影像中，身披流光铠甲的战士挥出撕裂空间的剑光，精灵射手箭矢离弦化作璀璨流星，巨龙在云端咆哮，宏伟的城堡沐浴在神迹般的光辉之下。
喧嚣的音乐和充满蛊惑力的旁白冲击着耳膜，每一个像素都在叫嚣着欲望与可能。
林风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金币与信用点实时1:1兑换”那行闪耀的小字上。
178430。
这个数字，瞬间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不再是冰冷的催命符，而是一个…目标。
一个需要用虚拟世界的金币去填满的窟窿。
他加快了脚步，穿过狭窄、堆满杂物的过道，推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回到了自己称之为“家”的地方。
十平米左右的胶囊房间，一张硬板床，一个摇晃的金属小桌，墙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
空气里混杂着营养膏和汗水的味道。
他径首走到床边，从床底拖出一个略显陈旧、但擦拭得很干净的金属箱子。
打开锁扣，里面静静躺着一顶流线型的黑色头盔，外壳泛着哑光。
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也是他唯一的希望——《神谕》的基础型神经接驳设备。
旁边，还放着一叠被翻得卷了边的《神谕》前期资料册页，上面用红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信息。
没有犹豫。
林风拿起头盔，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
他深吸一口气，头盔的接口自动贴合了他的后颈脊椎神经束。
轻微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紧接着，是强烈的失重感，仿佛灵魂被猛地抽离。
林风感觉自己被温暖的光流包裹着，失重感变成了奇妙的漂浮。
脚下，坚实的触感迅速蔓延开来。
他低头，发现自己正赤脚站在一片无垠的、散发着微光的云海之上。
云层柔软而富有弹性，每一次呼吸，吸入的都是纯净、充满生机的气息，带着青草与晨露的味道，瞬间驱散了现实中消毒水和灰尘的污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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