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帝景酒店”烫金的招牌上，碎裂成浑浊的水流，像一道道肮脏的泪痕。
水晶吊灯折射出的璀璨光芒，落在林微光身上那件租来的、并不十分合身的洁白婚纱上，却暖不透她指尖的冰凉。
宾客的谈笑、香槟的气泡、舒缓的钢琴曲，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遥远。
她的世界，只剩下红毯尽头，西装革履的周明轩，和他手里握着的那枚本该属于她的戒指。
“明轩？”
林微光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几乎被喧嚣吞没。
周明轩没有看她，目光投向门口。
旋转门开启，带进一股湿冷的空气，还有一道刺目的红。
那是李薇儿，周家世交的掌上明珠，一身张扬的Valentino红裙，踩着细高跟，如同胜利的女王般一步步走近。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林微光。
“明轩哥，”李薇儿的声音甜得发腻，亲昵地挽住周明轩的胳膊，“还有各位亲友，很抱歉打扰大家的雅兴。
但有些话，再不说，就太迟了，对明轩哥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她转向林微光，笑容里淬满了冰：“微光，你是个好姑娘，可婚姻不是扶贫。
明轩哥需要的，是能在事业上、人脉上助他一臂之力的伴侣，而不是一个……”她刻意停顿，上下打量着林微光，轻蔑地吐出两个字，“拖累。”
“薇儿！”
周明轩似乎想阻止，语气却软弱无力。
“我说的不对吗？”
李薇儿扬起下巴，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钢琴声，“伯父伯母为了你那个半死不活的小破养生馆操碎了心，明轩哥也填进去多少资源？
结果呢？
债台高筑！
林微光，你和你那个只会熬些草根树皮的妈，除了会拖累人，还会什么？
周家不是慈善机构！”
“轰——”宾客席瞬间炸开！
惊愕、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矢，密密麻麻射向红毯中央那个孤零零的白色身影。
周父周母脸色铁青，眼神躲闪，默认的姿态像两记无声的耳光。
林微光挺首了脊背，婚纱下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李薇儿的羞辱，而是因为那句“你妈”。
一股尖锐的恐慌攫住了她。
“我妈…她的店怎么了？”
她死死盯住周明轩，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
周明轩避开了她的视线，语气冷漠，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手续不全，违规经营，上午被查封了。
你妈她大概受不了刺激，听说病倒了。”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本该戴在林微光手上的钻戒，递向李薇儿，“薇儿说的对。
微光，我们的婚约到此为止。
这枚戒指，应该属于配得上它的人。”
李薇儿脸上绽放出胜利者的光芒，得意地伸出手指。
璀璨的钻石，在灯光下刺得林微光眼睛生疼。
世界彻底安静了。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目光都褪去了颜色。
林微光看着那枚被收回又轻易赠予的戒指，看着周明轩冷漠的侧脸和李薇儿得意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原来所谓的爱情，所谓的承诺，在现实的利益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猛地抬手，却不是去接那枚戒指，而是狠狠擦过脸颊。
指尖沾染的不是泪，是滚烫的屈辱和刻骨的恨意。
她没有再看那对男女一眼，也没有再看满堂宾客一眼。
她只是猛地转过身，双手用力提起那碍事的、象征着可笑的纯洁与幸福的巨大裙摆。
“刺啦——”昂贵的蕾丝在巨大的力道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林微光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赤红着双眼，在众人惊愕的注视和低低的惊呼声中，踩着那双同样租来的、磨脚的水晶鞋，跌跌撞撞地冲向宴会厅厚重的雕花大门。
撕裂的裙摆拖在地上，沾满了污浊的水渍，狼狈不堪，却又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冲出那令人窒息的华丽牢笼，冰冷的暴雨瞬间将她浇透。
昂贵的妆容糊了一脸，婚纱沉重得像一副枷锁。
她不管不顾，在积水的街道上狂奔，高跟鞋早己不知甩到哪里去了，脚底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却比不上心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周明轩冷漠的话语、林薇儿刻毒的嘲笑、宾客们鄙夷的目光，还有那句“你妈病倒了”……像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妈……等我……”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混合着雨水灌进口中，咸涩冰冷。
当她终于像一只落汤鸡般撞开城中村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林氏养生馆”字样的窄门时，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却再也闻不到往日那份熨帖心脾的温暖。
狭小的堂屋里，唯一的白炽灯发出昏黄的光。
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上，母亲林芳正蜷缩着，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脸色蜡黄，嘴唇泛着青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令人心悸的嘶鸣。
地上丢着几个揉皱的纸巾团，上面浸染着刺目的暗红血迹。
“妈！”
林微光扑到床边，冰凉的手紧紧抓住母亲枯瘦如柴的手。
林芳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看清是她，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想笑，却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猛地侧头，又是一口暗红的血沫吐在枕畔。
“光……光……”林芳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回……回来了……好……好……妈！
你别说话！
我送你去医院！”
林微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想将母亲抱起来。
“不……不去……”林芳死死抓住她的手，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甲几乎嵌进林微光的皮肉里，“没……没用……钱……省着……”她艰难地喘息着，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女儿狼狈的模样——湿透的头发粘在苍白的脸上，价值不菲的婚纱此刻沾满泥泞，像一团肮脏的破布，裙摆被撕裂，露出磨破皮、渗着血丝的脚踝。
“婚……礼……”林芳的眼中瞬间盈满了巨大的痛楚和了然，随即是滔天的愤怒，她猛地挣扎起来，“周……周家……欺……欺人太……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沫溅在女儿雪白的婚纱上，触目惊心。
“妈！
妈你别激动！
求你了！”
林微光哭喊着，紧紧抱住母亲瘦弱的身躯，徒劳地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迅速流失的生命。
林芳的挣扎耗尽了最后的气力，身体软了下来，急促的喘息变得微弱。
她用尽最后的清醒，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墙角那个老旧的红漆木箱，眼神里是急切的嘱托。
“箱……箱子……给……给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却紧紧锁着女儿，充满了无尽的担忧、不甘和……深沉的托付，“活……活下去……林家的……根……不能……断……”那只枯槁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的床沿。
“妈——！！！”
凄厉的哭喊撕破了城中村潮湿阴冷的雨夜。
窗外，暴雨如注，无情地冲刷着这个破败的角落，仿佛要将这渺小的悲恸彻底淹没。
世界彻底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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