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如同矿洞深处渗出的地下水,浸透了石尘的骨髓。
母亲青璃伏在他瘦小的脊背上,轻得如同飘落的枯叶,却又重得压弯了他尚未长成的脊梁。
每一次艰难的迈步,脚下碎石发出的轻微声响,都像是在敲打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身后那巨大塌陷区传来的、渐渐低微下去的哀嚎和岩石摩擦的***,如同地狱的回响,死死咬在脚后跟,催逼着他榨干最后一丝气力。
汗水、血水混着矿尘,在他脸上糊成一片泥泞,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铁锈味。
但他不敢停,一丝一毫的停顿都可能意味着被身后追来的死神攫住,或是被头顶这片不知何时会再次崩塌的厚重岩层彻底埋葬。
他背着母亲,像一只在黑暗迷宫中慌不择路的幼鼠,凭借模糊的方向感和求生的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逃向矿洞更幽深、更复杂的废弃支脉。
那里,是奴隶们用无数条命摸索出的、连监工都极少踏足的混乱迷宫,是他们绝望中唯一可能藏匿的缝隙。
空气愈发污浊窒息。
废弃的矿道狭窄、崎岖,头顶的岩层似乎压得更低,嶙峋的怪石如同黑暗中蛰伏巨兽的獠牙,随时可能将人吞噬。
劣质的萤火晶早己消失殆尽,只有石尘凭借血脉初醒后那尚未完全退去的、一丝对黑暗的奇异适应力,勉强辨认着脚下模糊的轮廓。
光线微弱到近乎虚无,世界只剩下浓稠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黑暗,以及背上母亲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冰冷的呼吸。
“娘…娘你撑住…”石尘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一遍遍徒劳地呼唤。
背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断绝的气息,微弱地拂过他颈侧的皮肤,是唯一证明她还活着的冰冷线索。
那份冰冷,比背上伤口的剧痛更让他恐惧。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怕母亲就此长眠不醒,更怕自己——怕自己身体里那刚刚爆发过、此刻却蛰伏着蠢蠢欲动的“东西”。
那撕裂虎口、撑起千斤巨石的非人力量,像一头沉睡在血脉深处的凶兽,陌生而恐怖。
它从何而来?
它会吞噬自己吗?
它会不会…也伤害到背上奄奄一息的娘亲?
这些问题如同毒蛇,啃噬着他混乱的思绪,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骤然拨动了他紧绷的神经。
嗡…很轻,很细,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石尘的脚步猛地顿住!
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望”,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体深处升腾而起。
不是饥渴,不是疲惫,而是一种更原始、更首接的本能——像沙漠旅人嗅到水汽,像飞蛾扑向烛火!
这渴望的源头,赫然指向他胸前——母亲塞进他怀里的那块冰冷的、棱角分明的碎晶石!
它在…呼唤他?
石尘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下意识地伸手,隔着破烂单薄的衣襟,死死抓住了那块紧贴着皮肤的晶石。
冰冷坚硬的触感传来,但紧接着,一种奇异的、温热的能量脉动,却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了他几乎干涸的身体!
这股微弱的热流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龟裂的大地渗入了甘霖。
疲惫到麻木的肌肉似乎恢复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弹性,肺腑间那***辣的撕裂感也奇异地缓和了一瞬。
更让他惊骇的是,体内那股沉寂的、让他恐惧的“力量”,在这股热流的牵引下,竟也缓缓地、温顺地流动起来,仿佛找到了归巢的路径,不再是无头苍蝇般在体内冲撞!
“这…这是…”石尘低头,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怀中晶石的位置,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内敛、却无比诱人的、蒙蒙的灰白色光晕!
这光晕并不照亮西周,却清晰地映照在他感知的“视野”里!
这石头…不是凡物!
母亲拼死也要塞给他的东西…是宝贝!
是能救命的宝贝!
一股混杂着震惊、狂喜和更强烈希望的热流,猛地冲散了部分盘踞在心头的恐惧阴云。
他攥紧了晶石,仿佛抓住了无边黑暗里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脚下的步伐,在沉重的喘息中,竟凭空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坚定。
这晶石,或许…或许真能救娘!
他咬着牙,背着母亲,更深地扎进废弃矿道的迷宫中。
这里岔路如蛛网,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地面湿滑冰冷,散落着腐朽的矿车木架和锈蚀的工具残骸,如同巨兽的骸骨。
一些坍塌的矿道被前人用碎石勉强堵住,形成危险的屏障。
石尘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路径,避开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塌陷点。
他胸前的晶石,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指引灯塔,那微弱的脉动和暖意,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意志。
不知逃了多久,体力再次逼近极限。
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拉扯都带着血腥味。
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抬起都需要耗尽意志。
就在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时,前方狭窄矿道的尽头,隐约出现了一个稍微开阔些的空间轮廓。
那似乎是一个早己被废弃的、小型矿石堆积点。
几根歪斜的、布满裂痕的原木柱子勉强支撑着顶部,角落里堆着一些蒙着厚厚灰尘的、品相极差的废弃矿石。
空气依旧污浊,但至少没有了那种随时可能崩塌的致命压迫感。
石尘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母亲放下,让她靠在一堆相对平整的废矿石上。
他立刻扑到青璃身边,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
指尖传来的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冰冷得让他心胆俱裂。
“娘!
娘你醒醒!”
他带着哭腔,用力摇晃着母亲冰凉的肩膀。
青璃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反应。
脸上、身上的血污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暗紫色。
那条被巨石擦过的腿,扭曲的角度触目惊心,断裂的骨茬刺破了皮肉,伤口在污浊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狰狞。
怎么办?
怎么办?!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石尘。
他像只被困在绝境中的幼兽,徒劳地环顾着这冰冷的、死寂的、毫无生机的避难所。
没有水,没有药,什么都没有!
只有黑暗和绝望!
他猛地想起了怀里的晶石!
对!
晶石!
它能给自己带来暖流,能安抚那恐怖的力量,一定…一定也能救娘!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
石尘手忙脚乱地掏出那块紧贴胸口的碎晶石。
入手依旧是冰冷,但那股奇异的温热脉动却清晰地传来。
他毫不犹豫,将晶石紧紧贴在母亲冰冷的手腕上,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渡过去。
“娘…你吸…吸进去啊…”他语无伦次地低语,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祈求,“它能救你…它真的能…”冰冷的晶石紧贴着青璃毫无血色的皮肤。
石尘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期待着奇迹的发生——期待着母亲苍白的脸上能泛起一丝红晕,期待着那微弱的呼吸能变得有力一些,期待着那可怕的伤口能停止流血…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秒…两秒…十秒…什么都没有发生。
青璃依旧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毫无生气地靠在矿石堆上。
那晶石安静地躺在她的手腕上,依旧散发着蒙蒙的灰白光晕,但那光晕似乎只属于石尘的“视野”,并未照亮母亲分毫,也未能温暖她一丝一毫的肌肤。
“为…为什么…”石尘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巨大的希望如同肥皂泡般破灭,随之而来的是比之前更深、更彻底的绝望深渊。
那晶石带来的暖意仿佛成了对他最残酷的嘲笑。
难道…这力量只属于自己?
难道娘亲…真的没救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猛地收回贴在母亲手腕上的晶石,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棱角刺得掌心的伤口一阵剧痛。
他低下头,看着这块在黑暗中散发着奇异诱惑的石头,第一次对它产生了强烈的、近乎憎恶的排斥感!
它能救自己,却救不了娘?
这算什么宝贝?
这分明是魔鬼的馈赠!
就在他心绪剧烈翻腾,几乎要被绝望和怨恨吞噬时——啪嗒…啪嗒…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如同踩在绷紧的鼓面上,从矿道入口的方向,由远及近,清晰地传来!
脚步声很慢,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从容,每一步都踏碎了这废弃空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靴底踩踏在碎石上的声音,在空旷的矿道里被放大、扭曲,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死神在黑暗中悠闲地踱步,一步步丈量着猎物的生命终点。
石尘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入口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一点昏黄的光晕摇曳着,如同鬼火般突兀地亮起,并迅速扩大。
光晕中,一个高大、壮硕、如同人立巨熊般的轮廓,缓缓浮现出来。
摇曳的火把光芒跳跃着,清晰地勾勒出来人脸上那道如同活蜈蚣般狰狞扭曲的刀疤,还有那双在昏黄光线下闪烁着残忍、戏谑和毫不掩饰杀意的眼睛!
雷虎!
他像一堵移动的、散发着血腥味的铁墙,彻底堵死了矿道唯一的入口!
火把的光将他庞大的影子投在布满裂痕的岩壁上,张牙舞爪,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啧…啧…”雷虎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
他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先在石尘那张布满血污、写满绝望的小脸上剐过,然后慢悠悠地移向他身后靠在矿石堆上、生死不知的青璃,最后,贪婪而炽热地定格在石尘那只紧紧攥着、指缝间隐约透出奇异灰白微光的手上!
“小崽子…命还挺硬?
塌了那么大一片,你跟你那贱种娘居然还没死透?”
雷虎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跑?
老子倒要看看,在这死胡同里,你这小耗子还能往哪钻?”
他向前踏了一步,沉重的皮靴碾碎脚下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火把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几乎要将蜷缩在角落里的石尘完全笼罩。
“还有…”雷虎脸上的刀疤随着狞笑而扭曲,眼中爆射出***裸的贪婪光芒,死死盯着石尘紧握的拳头,“把你手里那发光的宝贝…给老子乖乖交出来!
或许…老子能给你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