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金秋被茜色云霞浸透,自皇后府至宫城深处,十万匹蜀国锦缎铺就绵延十里的红绸,檐角悬垂的宫灯映得整座城池宛如浸在琥珀色的光晕里。
当晨钟撞响第九声,三十六人抬的鎏金鸾舆缓缓碾过刻着海水江崖纹的御道,江仪冉隔着缀满东珠的红盖头,听见宫墙外此起彼伏的山呼海啸。
唐穆萧身着十二章纹龙袍立于丹陛之上,玄色锦靴踏在汉白玉阶前,腰间九环玉带折射着冷冽的光。
他望着鸾舆前引路的仙鹤仪仗,想起昨夜郑春乔在春和宫砸碎的玉盏,还有秦悦舒送来的那碗看似温驯的安神汤。
当礼部尚书展开明黄册文,声震云霄:“江氏仪冉,德配天地,仁洽六宫,今册立为皇后,入主凤仪宫!”
落下,他亲自执起金丝鸾舆的缰绳,引得满朝文武倒吸冷气——这是开国以来大唐帝王首次纡尊降贵行此大礼。
“起驾——”鸾舆缓缓前行,江仪冉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嫁衣上的百鸟朝凤刺绣。
金线绣就的凤凰栩栩如生,尾羽却暗藏玄机,每片翎羽尖端都缀着锋利的银箔。
她记得李姑姑临终前的话:“凤仪宫看似尊荣无双,实则是悬在刀尖上的宝座。”
此刻宫道两侧,郑相府与秦国师府送来的贺礼堆积如山,朱漆礼盒上的家徽在阳光下明灭闪烁,如同暗藏锋芒的利刃。
凤仪宫前,唐穆萧亲手揭开她的红盖头。
九翚西凤冠上的珍珠流苏倾泻而下,江仪冉望见殿内高悬的“母仪天下”匾额,鎏金大字在烛光中泛起粼粼波光。
殿外突然传来礼炮轰鸣,九十九声巨响震得汉白玉栏杆上的蟠龙栩栩如生,也惊起了檐角栖息的白鸽。
暮色渐浓,宫人们退出殿外。
江仪冉独自走向落地长镜,嫁衣上的千颗珍珠在烛光中流转成河,却映不出她眼底的寒意。
凤仪宫的铜锁重重闭合,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恍惚间竟像是无数冤魂的呜咽。
她轻抚过冰凉的凤印,终于明白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既是荣耀的巅峰,亦是将人吞噬的深渊。
红烛摇曳,将凤仪宫的鎏金窗棂剪成细碎的光影,落在江仪冉颤抖的指尖。
唐穆萧亲手解开她繁复的九翚西凤冠,珍珠流苏倾泻而下,在嫁衣上撞出细碎声响。
“手这样凉。”
他忽然覆上她的手,龙纹袖袍的温度透过嫁衣传来,“还在怕?”
江仪冉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嫁衣上金线绣的凤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陛下今日的举动,让臣妾受宠若惊。”
唐穆萧忽然托起她的下颌,烛火映得他眼底流光婉转,“你当知道,朕为何执意立你为后。”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她耳后,那里有道极浅的疤痕,是八年前护送密信时被箭簇擦伤的痕迹,“那封藏在玉佩里的密信,不仅掌握了西北戎狄的动向,更让朕看清,谁才是真正值得托付后宫之人。”
江仪冉睫毛轻颤,想起初见时他还是监国太子,而她不过是替兄长送密信的普通女子。
“可后宫波谲云诡,臣妾......有朕在。”
唐穆萧突然将她搂入怀中,龙袍上的十二章纹硌得她发疼,却又莫名安心,“往后这里,只会有你我之间的秘密。”
他的声音低沉如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明日晨起,朕带你去看御花园新栽的并蒂莲,据说,是从江南专程运来的。”
江仪冉靠在他胸前,听着沉稳的心跳声,忽然想起李姑姑的话。
原来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最难得的不是凤印金册,而是帝王肯为她独辟一处安宁之地。
红烛“啪”地爆开一朵灯花,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恍惚间竟像是缠绕生长的连理枝。
从御花园回宫后,众嫔妃早己在凤仪宫殿外等候多时。
凤仪宫内鎏金蟠龙柱映着朝阳流转金光。
江仪冉端坐在九凤朝阳紫檀宝座上,茜色翟衣上的珍珠随着呼吸轻颤,忽见珠帘骤响,一道浓烈的丹砂红裹挟着龙涎香汹涌而入。
郑春乔头戴赤金累丝衔珠凤冠,十二串东珠流苏垂落额前,随着步伐在眉眼间晃动出细碎光影。
她眼角斜飞的朱砂痣衬着浓烈的胭脂,丹蔻染红的指尖捏着鎏金护甲,大红色织金襦裙上金线绣就的百鸟朝凤张牙舞爪,本该皇后专属的纹样在她身上竟穿出三分跋扈。
"哟,姐姐这一夜倒养出几分贵气,竟难瞧出是江中那穷山恶水出来的人"她拖长尾音,故意在"姐姐"二字上咬得发狠,"只是这凤仪宫的规矩,莫不是要随着新主变了?
"江仪冉正要开口,郑春乔己逼近阶前,鬓边红宝石步摇几乎扫过她鼻尖:"昨儿册封大典上,姐姐的凤冠可比本宫当年华丽多了。
"她忽然俯身,艳丽的面庞近得能看清睫毛上的金粉,"该不会是仗着陛下......""郑妃娘娘好眼力!
"清越嗓音自屏风边传来。
夏灵韫款步而出,淡蓝襦衣上银丝绣的并蒂莲沾着晨露,"娘娘这身赤金翟纹裙,倒比礼部典仪记载的贵妃朝服还华贵三分。
"她轻摇团扇,扇面映出郑春乔骤然僵硬的表情,"若是传到御史台耳中,怕是要说娘娘......""你算什么东西!
一个贱婢胆敢插嘴?
"郑春乔猛然呵声裙摆扫翻鎏金香炉,沉香灰如细雪洒落夏灵韫裙角。
夏灵韫却恍若未觉,指尖抚过扇面题字淡笑道:"不过是替娘娘着想——毕竟陛下昨夜特意吩咐,要让六宫和睦。
"她忽然压低声音,"听闻今早御书房,几位大人对前朝礼制争议颇多呢。
"郑春乔攥着帕子的指尖发白,艳丽妆容下青筋微跳。
倒也碍于今日的场合,并未完全的发作下去。
她猛地甩袖,东珠流苏撞出清脆声响,"改日定要好好讨教,如何在这宫里......守规矩!
"就在郑春乔甩袖欲走时,一道柔若无骨的声音自人群后传来:"姐姐且慢。
"碧色裙裾掠过满地沉香灰,秦悦舒手持绘着青竹的团扇款步上前,鬓边翡翠花钿随着步伐轻轻颤动,月白纱衣下隐约可见金线绣的忍冬纹,衬得整个人如幽谷兰草般清逸。
她盈盈福身,声音比山涧清泉还要温润:"郑姐姐莫要动气,皇后娘娘看来宽和,夏姑娘也是一番好意。
"悦舒抬眼轻扫灵韫,素手轻抬,宫女立刻捧上青瓷茶盏,"这是臣妾新制的茉莉香片,最是安神,姐姐饮一盏消消气。
"郑春乔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茶盏。
秦悦舒见状,转而向江仪冉行大礼道:"娘娘大喜的日子,本应是满堂和气。
妹妹斗胆说句,六宫姐妹本是一体,若因些误会伤了情分,倒让旁人看了笑话。
"她说话时眉眼含笑,语气轻柔得像是哄孩童,可眼角余光却不着痕迹地瞥向郑春乔。
"秦妃姐姐说得极是。
"江仪冉终于开口,抬手示意宫娥添茶,"本宫初掌凤印,正需各位姐妹帮扶。
"她看向秦悦舒的目光多了几分暖意,"姐姐这份心思,本宫记下了。
"秦悦舒再次福身,团扇半掩的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能为娘娘分忧,是臣妾的福气。
"她转身时,广袖轻扬,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出泠泠声响,与郑春乔欲离去时激烈的环佩声形成鲜明对比。
殿内众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只觉满室的火药味都被这股清润的气息悄然化解。
化解了郑春乔的刁难后,秦悦舒并未急着离去。
她轻摇绘着青竹的团扇,目光温柔地扫过殿内众人,轻声道:“娘娘初掌凤印,想必对宫中姐妹还不熟悉,臣妾斗胆为娘娘引荐。”
她抬手指向左侧一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笑道:“这位是范国公府的范祎瑶范嫔,擅书画,其笔下的山水花鸟栩栩如生,宫中不少屏风上的画作,皆是出自范妹妹之手。”
范祎瑶闻言,微微福身,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又指向右侧头戴珍珠步摇的女子:“这位是赵国公主赵颐赵嫔,性情爽朗,骑射功夫了得,曾在皇家围猎中连中三靶,连陛下都赞叹不己。”
赵嫔闻言,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飒爽的气质展露无遗。
灵韫心中一颤,想起数月前解救她们的赵国太子,曾提起过自己的王妹也在后宫,想必正是眼前这位,当真与赵译有着一般的英姿。
随后,秦悦舒将目光落在阶下两名衣着风格迥异的女子身上:“这两位是段颖薇段贵人与金贤珠金贵人。
段贵人是城防禁军统领之女,性情温婉,擅制香,宫里各殿的熏香调配皆出自她手;金贵人出身李国宗室,饱读医书,常为宫中姐妹调理身体。”
夏灵韫扫视一番二人,段贵人穿着简素,身上散发着幽幽香气,金贵人身着橘红锦缎裙,虽颜色鲜亮却未逾越贵人服制,仅以一支赤金镶宝石的蝴蝶发钗点缀发髻。
最后,秦悦舒轻叹一声,道:“陛下不好女色,宫中嫔妃不多,除了方才介绍的几位,还有八名才人,二十名美人。
她们或擅歌舞,或通音律,各有所长,往后娘娘若是有需要,可随时传唤。”
江仪冉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看着众人:“多谢秦姐姐费心。
往后在这宫里,还望各位妹妹多多帮衬,咱们姐妹齐心,方能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的话语如春风拂面,让殿内原本有些拘谨的气氛,渐渐变得融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