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棠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黄昏。
意外的,她发现自己头上的伤口居然经过了简单的包扎止血。
“宣泽会这么好心!?他应该巴不得我死了干净。”
宣棠在心里嗤笑,下意识抚上头上的伤口,却不小心牵动了胳膊上的擦伤,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如今的身体可真是不争气啊!”
宣棠叹了口气,转而又打起精神,幸好她还有一条命。
只要她活着一天,势必要和宣泽斗到底!
宣棠挣扎起身,借着最后一点夕阳的光亮在四周摸索着。
这宫殿也不知是宣泽翻了多少个宫室才找到的“好去处”——
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地上积着一层尘土,窗户上糊着的纸破着大洞,断了腿的桌子椅子七零八落地堆在地上,墙角的蜘蛛网完完整整,老鼠会突然从未知的方向窜出来。
只有她躺着的草席还勉强算是干净整洁。
宣棠用力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来到同样破败的院子。
明月如玉盘。
随着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宣棠只觉对食物的渴望愈发热切,她从来没有这么盼望过一份汤,一份粥,甚至是一个馒头。
“棠儿,饿了吧?”
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两排端着托盘的侍卫鱼贯而入,中间走进来的不是该死的宣泽又是谁!
那人讲着道貌岸然的话,情到深处甚至还掉下几滴眼泪,在宣棠看来就好像一场极其可笑的表演。
她看着,沉默着,相对无话。
“棠儿”,宣泽带着笑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打破沉默,“你想你弟弟活,还是死?”
“你把樾儿怎么样了!?”宣棠忍不住开口。
“本王不会把他怎么样。樾儿如今仍旧锦衣玉食,只是他很想你。”
“棠儿,向本王服个软,求个饶,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
宣泽说话间带着祈求,目不转睛地盯着宣棠,自觉拿出了百分之一万的诚意。
可宣棠只觉的恶心。
“呸!做你的白日梦!你若是敢动樾儿,本宫无论如何都杀了你!”
宣泽碰了一鼻子灰,仍旧不改道貌岸然的模样,皮笑肉不笑地夸奖道:“棠儿还真是厉害呢。”
“只不过,本王可是诚心诚意来和棠儿讲和的,既然棠儿没有这个态度,我们走!”
侍卫们离开之前,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托盘。
托盘里传来极其诱人的香味。
这味道平时都能令人食指大动,对于一个饿肚子的人来说更是勾心挠肝。
但宣棠选择回到那硬邦邦的草席上。
头上传来的痛意、肚子对食物的渴求不算什么大的折磨,但足够在安静的深夜令人难以入眠。
这样也好,强烈的痛觉能让人保持清醒。
宣棠想,她要记住此时的屈辱与恨,活下去。
思绪纷飞间,她想起一位故人。
裴柏。
裴柏大将军在浏阳赈灾,手里还有五万军队,若是能寻得裴将军,或许能同该死的宣泽争一争。
她想若是浏阳没有突发灾情,大将军就会留在京城,或许今天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只可惜天不遂人意。
她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樾儿怎么样了。”
此时此刻,靠在窗边的宣樾同样望着月亮,抚摸着空空的肚子叹息,“也不知道皇姐怎么样了。”
两个时辰前,宣泽同样来找过他。
“樾儿,饿不饿?”
宣泽带着笑进来,仿佛之前逼宫弑杀那个人不是他一般,端的是温文尔雅宅心仁厚。
他挥了挥手,一群捧着托盘的宫女鱼贯而行,逐一列在宣樾面前。
“只要你说出国玺的下落,这些都是你的!樾儿一定饿了吧。”
宣樾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肚子立刻咕噜咕噜叫唤起来。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没骨气,别过头去,偷偷吞下嘴里的口水,脑子依然转的飞快。
他听着宣泽为了引自己说出国玺下落“循循善诱”,无所不用其极,很快就脑补出了发生的事情。
没有国玺,登基称帝名不正言不顺是其一,自己和皇姐多了一份“价值”是其二。
不过关于国玺的下落,他和宣泽有一样的疑惑。
国玺一直在龙椅的暗格中,怎么会不翼而飞了呢!?
一定是神仙庇佑!
宣樾的思绪不知不觉飞到了九霄云外。
宣泽却还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只当是故意忍着,还在继续“动之以鸡,晓之以鱼”。
只见他随手打开一只托盘,从油亮亮香喷喷的烧鸡上撕下一只腿来,大口大口地享用,故意吃出很大的声响,还在宣樾面前走来走去。
“真的不想吃吗?只要你告诉我!”
“樾儿,叔叔发誓待你亲厚!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本王登基后封你为亲王如何?只要你给我想要的东西!”
长久的说服与沉默。
说来也怪,一直对他抱着超乎寻常耐心的宣泽,听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个侍卫的耳语,便如同丢了七魄一般,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留下一群大眼瞪小眼的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宣樾心觉好笑,也不敢笑出声来,憋笑憋得都要肚子疼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抑或是什么人引起的如此大的波动,但是能让那该死的宣泽吃瘪,就是好的。
他若是有幸能认识这位“高人”,定要痛痛快快畅谈一番。
室内没了聒噪的人很快就安静下来,宣樾的心情也随之低落下来。
他好想长姐,虽然经此一事知道长姐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还是忍不住担心。
也不知道长姐怎么样了,长姐有没有吃东西,额头上的伤有没有医女去治……
他并不是追名逐利之人,皇位对他来说也不是非要不可的东西,如果不是长姐鼓励他,他也不会选择坐上龙椅。
或许是因为宣樾作为宣朝唯一的太子、钦定的储君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忘记了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出生就已经到达了许多人穷极一生都不可能达到的位置。
一切权利的更替在他身边仿佛都顺理成章,权力地位总是有人捧着送到他手心里。
所以他忘记了这也是旁人虎视眈眈、甘心为此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
如今感受过了权力的得到与失去,知道了皇位能带来多大的影响,对皇位的向往像是一个小小的种子在他心里萌芽。
他一定要把自己曾经失去的东西夺回来,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
距锦州城十里处,五万将士斗志昂扬、整装待发,领兵的将军列于阵前,长风猎猎。
那是大将军裴柏在做最后的战前动员。
即使锦州传出来的密信千里加急,可一路上被围追堵截,加上水患所致的道路不畅。
裴柏收到后,已是夕阳欲颓,大势已去。
他都没有时间接受宫变这件事,就要承担宫变带来的影响,付出应付的代价。
后来的许多年,他回忆起自己作为一个寻常的将军变成历史车轮中关键的一环的过程,总会想起他做最后一次战前动员时的那片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