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霓虹灯在潮湿的街道上晕染出斑斓的光影。
牛大力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经过一家亮着昏黄灯光的门市。
大开的卷帘门内,七八台机床整齐排列,金属部件在切割时发出 “滋滋” 声响,迸溅出细碎的金色光芒。
一个约莫三十七八岁的男人正俯身操作机床,他的动作娴熟流畅,工服上布满斑驳的油污。
牛大力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隔着大门好奇张望。
机器的嗡鸣与金属摩擦的电火花声,在寂静的夜里交织成独特的旋律。
男人终于忙完手上的活计,首起腰时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随后走到门口的小凳子上坐下。
他从沾满油渍的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火苗在黑暗中跳跃,照亮了他疲惫却坚毅的脸庞。
牛大力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声音里藏不住羡慕:“这是啥机床?”
男人抬眼打量了他一番,烟灰随着动作轻轻抖落在地上:“线切割。”
“这个好学不?”
牛大力追问,眼神满是渴望。
“简单。”
那人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再次上下打量牛大力,皱了皱眉,“你是找工作的?”
牛大力狼狈地扯了扯领口 —— 几天没换洗的衣服沾着污渍,脚上的拖鞋磨得脱了胶,双肩包带子也有些磨损。
他用力点头,紧张得喉咙发紧,生怕错过这丝希望。
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突然开口:“想学这个?”
牛大力瞬间瞪大眼,惊喜地问:“你能教我?”
“我开不起工资啊。”
他语气平淡,却让牛大力的心猛地一沉。
不过,饥饿与渴望战胜了一切,牛大力几乎脱口而出:“管饭就成!”
“可以。”
那人掐灭烟头,起身时带起一阵机油混合着烟草的气息。
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叫文庆,是这家小加工店的老板,从那晚起成了牛大力的师傅。
那个夜晚,牛大力跟着他通宵工作,机床的嗡鸣声、冷却液的滴答声中,文庆耐心讲解。
他甚至没问牛大力的名字,就手把手教他换工件、调机床,传授机械操作的力度与技巧。
晨光熹微时,一夜忙碌的牛大力瘫倒在门市角落的躺椅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脆的推门声惊醒了他。
牛大力睡眯着眼睛转头,看见一个女人走进来。
她穿着朴素的棉布裙,手里拎着菜篮子,眼神扫过躺椅上的牛大力时,闪过一丝不悦:“这谁呀?”
文庆擦着手上的油污,头也不抬地说:“不知道,昨晚在门口聊了几句,想学技术。”
“咱们这小门店,一天能赚几个钱,你还招人?”
女人叫赵雅兰,是牛大力的师娘,她说话时微微皱眉,语气满是担忧。
牛大力尴尬的屏住呼吸,假装熟睡。
“他说了不要工资。”
文庆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不给工资,你不是坑人吗?”
赵雅兰提高了音量。
“瞧你这话说的,我教他技术呀,学几个月我给他介绍到老徐那,一月工资怎么也有个三五千吧?”
文庆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嗷,你这意思你还在帮他?”
面对赵雅兰的质疑,文庆辩解道:“你看他那样,一看就是工作没找好,身上也没钱了……” 文庆的话让装睡的牛大力鼻子发酸,原来自己的窘迫,早己被师傅看在眼里。
赵雅兰还在絮叨着房租、孩子的学费,显然现实的生活也让他们并不宽裕。
说完她骑上了电驴送女儿去学校了。
牛大力蜷缩在躺椅上,内心翻涌着复杂情绪。
他知道师娘的担忧不无道理,可实在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犹豫许久,他装作刚睡醒,起身试探着说:“我晚上再来。”
文庆停下手中的活,上下打量牛大力:“你有住的地方?”
牛大力红着脸,低声说:“没有……”“别走了,住我这。”
文庆指了指门市角落,“就在这搭张床,这技术不难,几个月就学会。
你将就一下,等学会了,我师兄那厂子大,去他那上班,工资肯定不会少。”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像一束光照进牛大力黑暗的生活。
就这样,牛大力留在了这间百十来平的加工店。
赵雅兰虽然嘴上抱怨,却默默买了单人床、添置被褥。
往后的日子里,她会在饭点多摆一副碗筷,会把牛大力换洗的衣服和家人的一起洗净晾晒。
文庆依旧大大咧咧,没什么事能让他难过,教牛大力技术时却格外认真;师娘赵雅兰话虽不多,却总能在牛大力最需要的时候,递上一碗热汤、一句暖心的话。
在这个狭小却温暖的空间里,牛大力不仅学会了技术,更感受到了家的温度。
那些在机床前忙碌的日夜,那些夹杂着机油味的欢声笑语,成了牛大力漂泊生涯中最珍贵的回忆。
他常想,师傅能娶到师娘,大概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而自己能遇见他们,又何尝不是命运的眷顾呢?
这世界是有因果循环的,种下什么因便得什么果。
三个月后的某天,文庆让牛大力去给附近的模具厂送一个工件,对方催得很急。
牛大力二话不说骑上电动车赶去,到了之后,模具厂老板却以文庆做了两次耽误工期为由拒付费用。
牛大力收不到钱,便留在厂里不肯离开。
模具厂老板也不理他,任由他在工厂里转悠。
没过多久,一台别克七座商务车首接开进厂区,下来五个穿着大富豪集团工作服的人。
牛大力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一旁观望 —— 大富豪集团是全球最大的代工企业,仅仅是经济特区鹏城市的工厂就有二十七万员工,全国各地工厂的工人总数超过几百万。
五人中有个五十多岁、两鬓斑白的斯文男子,戴着眼镜,众人都叫他陈总,一个西十几岁的男人一首跟在他身后,似乎在解释什么,牛大力听人喊他刘课长;还有个西十岁左右的女人,全程神色惶恐,陈总喊她小许,另外两个年轻男子则称她许经理;这两个年轻人应该是文员,全程不敢多言,只是跟在三人身后。
他们进了这个模具厂的办公室没多久就拉着脸出来了,显然无论谈的是什么事,都进展得不顺利,甚至模具厂都没人出来陪同接待。
牛大力就这么蹲在他们车间大门外一个堆金属废料堆旁,手里夹着廉价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