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鸣山高耸入云,山间清气拂过问心阶。
宋春叼着根草茎,懒散地斜躺在怀翎亭的琉璃宝顶上头,伸手抓着轻风,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手腕。
今日是藏锋阁十年一度的收徒大典,只待他们过了问心阶,就是藏锋阁的人了。
问心阶一共九百九十九阶,每三百三十三阶各不相同。
前尘,溯因归墟,回望来时路。
驻世,掌中须弥,道即是眼前。
天机,逆行而上,争天命,夺天道未定之数。
修行者,修的是心,修的是道。
只有首面真我,执正守心,才能在逆天而行的漫长岁月中登顶入道。
宋春却不敢,他没有走过问心阶,云归真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他走了后门。
他知道的,自己道心不稳。
困惑于自己的过去,迷茫当下,更惧未来。
师尊云归真人派他来接迎新弟子,就是为了让他多来此处晃晃,也好早日下定决心去闯问心阶。
“宋师兄,宋师兄,宋......”山道上传来急促的呼唤。
宋春慢悠悠支起半边身子,看见问道峰的崔云真正提着衣袍到处寻他。
这个时候来找他做什么?
“这儿呢!”
宋春吐出草茎,青翠的叶尖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跌落在地。
他探出头来,“崔师弟何事寻我?”
崔云真仰起头,见宋春懒洋洋地趴在亭上,跟哄小孩一般轻声说道:“阁主师伯让师兄去主殿,上清宗萧师兄来了。”
宋春虽然是藏锋阁的大师兄,但这并不是说他修为最高,或者年纪最大,而是因为在亲传弟子中入门最早。
师弟师妹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就崔云真以前还给他喂过饭呢,他这个大师兄当得甚无威严。
宋春慢腾腾地爬下亭子,不怎么高兴。
萧临涯怎么来了,不是说闭关冲金丹吗?
这才几天,难不成他己经结丹了?
若说宋春十六岁筑基算是个天才,那么这位萧临涯就是天才中的天才,他十三岁筑基,这还是因为他师尊要他压制修为,锤炼体魄,这才比宋春晚了月余。
厚积薄发,如今不过十八岁,己经是金丹期了。
十八岁的金丹啊......要知道普陀寺的佛子,也是二十有三才结丹的。
萧临涯真算得上云澜界同辈修者中的第一人。
当然,宋春一个躺平人士,不会这么简单的因为别人比他优秀就生气。
别人比你优秀不可怕,别人比你努力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比你优秀还比你努力。
宋春就是有些别扭,单方面的。
“崔师弟,烦请回禀阁主师伯,宋春稍后就到。”
嘴角挑起弧度,半弯着眼,笑容如春风拂面。
崔云真再一次被小孩忽悠走了。
待崔云真走远,宋春嘴角的笑意倏地消散,又跳了回去,继续在老位置上蹲着。
他可不会承认自己别扭,两辈子加起来几十岁的人了,还在嫉妒小孩,光是心里想想都觉得丢人。
“宋师兄!”
一道清冽的声音在亭下响起。
亭前之人身形欣长,玉冠束发,眉目如画,一身蓝白法袍绣着云纹,宽边锦带更衬出他的宽肩窄腰。
上次见他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如今身量己经比自己高了,轮廓分明的脸上稚气尽褪,唯有一双眼睛还如以往般,亮得惊人。
他如利剑归鞘,锋芒敛尽自有千钧。
平稳如波澜不惊地深潭,双眸深邃,越发的高深莫测。
尤其今日这身宽袍大袖穿着,不像一个凛厉的剑修,更似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世家郎君。
这小孩真是越长越出挑,也不知道他以后的道侣会是何等惊艳绝伦的人物。
宋春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萧临涯眸色微动。
不枉他今日特意换了新裁的法袍,连发冠都挑了最衬肤色的羊脂玉。
宋春是云归真人的爱徒,从奶娃娃养大的那种。
之所以叫宋春,是因为他的父母相识于春暖花开时。
据说两人感情甚笃,原本他们想着生西个娃娃,凑齐‘春和景明’。
可惜世事无常,两人生下宋春宋和两兄妹就没了性命,临终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将两个奶娃娃托付给了友人,相携含笑而逝。
哥哥宋春进了藏锋阁,拜在凌霄峰云归真人门下,妹妹宋和则是在隔壁百草谷当着一个快乐的小医仙。
就是这个隔壁有点远。
云归真人事忙又对他很是管得严,宋春少有时间去百草谷看妹妹,师弟师妹们又总把他当成小孩子,所以他前头那些年,过得很是寂寞。
后来,宋春十二岁,师尊的道侣连虚妄收了崔临涯为徒。
这孩子比他小两岁,两人放一块养着,终于是让他过了一把当哥哥的瘾。
就是那孩子太能卷,连带着宋春也卷了起来。
更是为了赢过他一不小心在十五岁就筑基,以致于二十岁了还只能顶着这张娃娃脸。
想到这里,宋春哀怨地瞥了一眼萧临涯。
也不知道自己结丹之后,身高能不能超过他。
萧临涯不明所以,眸色霎时暗沉。
又来了,那种感觉,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何自己对此会这样的焦躁,如冰山火海,浑身的经脉都在叫嚣着,只想抓住他......抓住他之后呢?
知道他时时刻刻的所思所想就满足了吗?
萧临涯很是困惑。
思及师尊所言,他也只能再次压下心中猛兽,只静静地等着宋春下来。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在急什么。
前日成功结丹,他本该再闭关几日,稳固心境之后再来藏锋阁选剑。
可他没有,求了师尊要闯藏锋阁的问心阶,还要拉着宋春一起闯。
连虚妄有些头痛,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执拗。
还没开窍呢,虚妄真人怜爱地看着自己的爱徒。
抓心挠肺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看着真有意思。
他乐了半晌才说道:“你心中有了执念,有所求却不知何所求。
去吧,去闯一闯问心阶也好。
只是,为师做不了宋春的主,你云归师父也不会逼他。
他愿不愿,你自己问吧。”
于是,他便来了。
这些年宋春自己别扭,老躲着自己。
萧临涯自己也是知道,所以等崔云真一走,他也就跟着出来了。
果然看见宋春忽悠人之后又躲了回去,这才出声唤他。
出了藏锋阁,修者皆以道行为尊。
萧临涯这声“师兄”,怕是外人听到,都会以为他在骂人。
好气喔!
宋春神色变幻,轻拍脸颊,来者是客,自己是藏锋阁的大师兄,可不能失了礼数。
一个漂亮的翻身跳下,宋春满脸笑容站定,手握双拳行礼,“萧师弟,恭喜结丹。”
别扭归别扭,他是真的佩服萧临涯。
他知道萧临涯有多勤奋。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没人比他更清楚萧临涯有多拼命——寒冬腊月挥剑两万次,酷暑三伏打坐不辍。
那双握剑的手上茧子摞着茧子。
新学了剑招也是精益求精,非得融会贯通,练至游刃有余才肯罢手。
无论酷暑严寒,无一日懈怠。
他这个同辈修者第一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实至名归。
萧临涯自是听得出他的真心,眼中冰寒散去,他上前半步,袖中手指蜷了又展,柔声问道:“宋师兄,可愿与我一起过问心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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