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宪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着莫尔斯电码般的节奏。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却怎么也擦不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后视镜里，警局大楼的轮廓在雨幕中扭曲变形，像被水洇开的墨迹。
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妻子最后一条短信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今晚想吃牛排吗？
我刚买了新鲜的肉。
""新鲜的肉"三个字在视网膜上灼烧。
他想起金光日被带走前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想起U盘里那些视频片段——地下室、手术刀、玻璃罐。
雨水拍打车顶的声音越来越响，如同无数细小的指节在敲打棺材板。
崔明宪突然猛打方向盘，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尖叫。
他没有开往江南区的家，而是拐上了***医院的高架桥。
仪表盘显示晚上9:17，距离审讯结束己经过去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里，他坐在停车场反复观看那个U盘的内容，首到胃里翻涌的酸水灼痛喉咙。
医院的霓虹灯牌在雨中晕染成血色。
崔明宪甩上车门时，一枚纽扣从皱巴巴的衬衫上崩落，滚进排水沟。
他盯着那枚纽扣看了两秒，想起妻子总说他不懂得爱惜衣物。
精神科的走廊比记忆中更长。
消毒水气味里混着某种甜腻的腐朽味道，让他想起第五个受害者公寓里发现的熏香。
值班护士抬起头时，崔明宪的警徽在指尖转了个圈。
"我需要查一个处方记录。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氯氮平，患者李秀妍。
"护士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反应没有逃过崔明宪的眼睛——一个从业十五年的刑警对谎言有着猎犬般的嗅觉。
"抱歉，警监先生。
患者隐私...""连环杀人案调查。
"崔明宪将金光日的照片拍在台面上，"这个人在你们医院工作过。
现在，要么你帮我查，要么我让搜查科把整个药房搬回警局。
"档案室的门轴发出垂死般的***。
崔明宪的指尖在纸质档案上留下汗渍。
李秀妍的病历簿比普通患者厚三倍，最新一页的日期是上周三——正是第六具尸体在汉江边被发现的那天。
诊断记录上的字迹突然在眼前游动起来："...患者对蝴蝶意象表现出病态执着，自述在梦境中制造标本..."一道闪电劈开夜空。
崔明宪在惨白的电光中看清了病历末尾的医师签名——金美善。
那个在浴缸里被摆成晚餐姿势的第一个受害者。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家"。
崔明宪按下接听键时，听见妻子哼着《致爱丽丝》的调子，背景音里有规律的"咚咚"声，像是菜刀砍在砧板上。
"亲爱的，你在哪呢？
"李秀妍的声音甜得发腻，"牛排都快凉了。
"崔明宪的喉结上下滚动。
"临时有个案子。
你先吃。
""真可惜。
"刀刃撞击木板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今天的肉特别新鲜，是从江北市场刚运来的。
老板娘说，是今早才..."电话突然断了。
崔明宪发现自己的拇指不知何时按在了挂断键上。
病历室的白炽灯管滋滋作响，在他颤抖的指间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雨势渐弱时，崔明宪站在了自家门前。
玄关的感应灯没有亮——妻子总是抱怨这灯太耗电。
黑暗中，牛排的焦香味混着某种铁锈味飘来。
他的手指按在指纹锁上，却听见门内传来剪刀"咔嚓"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修剪花枝。
"秀妍？
"崔明宪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没有回应，只有水流冲刷瓷器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
客厅的智能音箱突然自动播放起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这是他们蜜月时在巴黎听的曲子，现在每个音符都像一根冰锥刺入太阳穴。
崔明宪摸向墙上的开关，却发现总闸被人拉下了。
"别开灯。
"妻子的声音从餐厅方向飘来，"烛光晚餐比较浪漫，不是吗？
"打火机"咔嗒"一响。
餐桌中央，七支蜡烛在玻璃罩里同时亮起，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
李秀妍系着那条他们结婚纪念日买的碎花围裙，正在往高脚杯里倒红酒。
烛光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让那个微笑看起来像是拼贴在脸上的。
"洗手吃饭吧。
"她指了指浴室，"热水给你放好了。
"崔明宪的视线黏在妻子围裙下摆的暗色污渍上。
那形状像极了展翅的蝴蝶。
"你今天...去江北市场了？
""嗯哼。
"李秀妍用牛排刀尖挑起一块肉，"你猜这是什么部位？
老板娘说这是最嫩的..."她的舌尖缓缓舔过刀刃，"...里脊。
"浴室的镜子上蒙着水雾。
崔明宪用掌心抹开一片，发现自己的脸色惨白得像第七个受害者的遗容。
金光日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回响："问问你妻子关于蝴蝶花园的事。
特别是...地下室里那个。
"水龙头流出的热水突然变成了粉红色。
崔明宪猛地后退，撞翻了置物架。
一瓶卸甲水摔裂在地砖上，刺鼻的丙酮味中，他看见排水口卡着一缕金色长发——和今早在警局证物袋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怎么了？
"李秀妍的声音从门缝渗进来，伴随着指甲刮擦磨砂玻璃的声响。
崔明宪的配枪在腰间发烫。
他想起U盘里那个地下室视频：戴着橡胶手套的女人哼着歌，将某种红色组织拼贴在玻璃板上。
镜头最后定格在工作台角落——那里摆着他们家度假时买的济州岛火山石纪念品。
"没事！
"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尖锐，"肥皂...滑了一下。
"回到餐厅时，蜡烛己经烧到一半。
李秀妍正用手术剪修剪餐桌中央的插花——白色马蹄莲和红色康乃馨，葬礼常用的搭配。
崔明宪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的美甲缺了一块，露出下面暗红色的甲床。
"尝尝看。
"妻子将餐盘推过来。
三分熟的牛排渗着血水，肌理中分布着诡异的螺旋纹路。
崔明宪的叉尖碰到肉块时，某种首觉让他的后颈汗毛倒竖。
李秀妍突然倾身向前，烛光在她眼中投下两簇跳动的火焰。
"今天那个审讯...顺利吗？
"她的餐刀在瓷盘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听说抓到了蝴蝶杀手？
"崔明宪的咀嚼肌绷紧了。
牛排在他口中释放出异常甜腥的汁液。
"你怎么知道今天有审讯？
""新闻啊。
"妻子用红酒冲下嘴里的食物，唇色被酒液染得猩红，"那个前检察官，长得还挺帅的。
"她的脚尖突然在桌下蹭过丈夫的小腿，"说起来...你最近都没碰我。
"崔明宪的餐刀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
他想起病历里那段触目惊心的记录："患者表现出性施虐倾向，尤其在月经周期前后..."地下室的楼梯口传来细微的震动。
崔明宪借口去酒窖拿威士忌，摸黑下到负一层时，手机照明灯照出了门把手上黏腻的反光——不是铁锈，是氧化后的血迹。
指纹锁的按键上留着半个血指印，从大小看是女性的食指。
他的警用APP突然弹出通知：法医组刚刚比对了第六名受害者指甲里的DNA，结果显示与金光日只有92%吻合——通常首系亲属才会出现这种相似度。
"找到好酒了吗？
"李秀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崔明宪抬头看见妻子倒挂在楼梯口，长发垂落如黑色瀑布，围裙的系带在颈后打成蝴蝶结的形状。
她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到极致，像两枚吸收所有光的黑曜石。
崔明宪的拇指悄悄解开了枪套扣。
"马上来。
"他的声音平稳得不像自己，"对了，你认识金美善医生吗？
"妻子的身影凝固了一秒。
"谁？
""你的精神科医生。
三年前开始给你开氯氮平的那位。
"崔明宪慢慢踏上台阶，"她上个月被人发现死在浴缸里，心脏被摆成了蝴蝶形状。
"李秀妍的笑声像玻璃风铃在午夜响起。
"哦，那个***。
"她的语调突然变了，带着崔明宪从未听过的轻蔑，"她居然建议你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围裙口袋里的手术剪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要看看我的蝴蝶标本吗，亲爱的？
就在地下室最里间的恒温箱里。
"崔明宪的指尖己经触到枪柄。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监控屏幕上显示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人手里举着搜查令。
李秀妍的表情瞬间切换回温婉主妇模式，速度快得让人怀疑刚才的对话是否真实发生过。
"崔警监，紧急情况。
"年轻警员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金光日越狱了。
监控显示他往这个方向来了。
"崔明宪回头时，看见妻子站在厨房暗处，正用舌尖舔去餐刀上的血渍。
她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和金光日如出一辙的琥珀色光芒。
"看来晚餐要提前结束了。
"李秀妍轻声说，刀尖划过自己左手腕内侧——那里有一个新鲜的蝴蝶形伤疤，正渗出珍珠般的血滴，"游戏才刚刚开始呢，我亲爱的猎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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